1.17.2006

比賽


<藝伎回憶錄>說的是一群女人的競爭故事,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濡以沫的少, 勾心鬥角的多, 不管生命經歷過多少風霜苦楚, 到了晚年, 回首前塵, 一個女人心底最介懷的終究是誰輸誰贏。
或許在那看似遙遠但其實眼熟的世界裡, 女人注定要窮盡畢生精力跟三個女人搏鬥。 第一個女人是自己, 從初經來潮的一刻起, 女人無法不接受「我是女人」的宿命路途, 生理的心理的, 女人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角色,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為, 唯有經歷了一番掙扎, 坦然面對自己的性別處境, 女人始有辦法悠然面對往後的起落日子。
第二個女人是那些所謂「體會過甜酸苦辣」的老婦人。有的, 身邊總有一個, 至少有一個, 她會給你善意的提醒?嚴厲的督促?無情的懲罰, 像張愛玲<金瑣記>裡的七巧, 好不容易熬到有了一些年紀, 她嘴巴上說不想你重蹈她當年走過的冤枉錯路, 行動上卻是把她當年受過的冤屈苦楚在你身上重演。 你敬畏她也卑視她, 更立志永遠不要像她, 可是在了某年某月你朝鏡子裡一瞧, 原來自己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她。
第三個女人是讓你自卑的假想敵。 她站在前頭, 遠看是一副遙不可及的高大身影, 你暗暗盼望, 咬著唇對自己說, 有一天, 你要比她站得更前更高, 甚至要她把狠狠睬在腳底, 而如果夠幸運也夠努力, 你終於做到, 可是當你走得夠近並把她拋在後頭, 始覺原來自己一直追趕的並非偉大而是渺少; 多少努力和心血, 原來都是白費得這麼不值得。
電影裡的藝伎小百合, 童年時在廟宇的高樑之間拔足奔跑, 臉上神情竟是如斯激昂亢奮, 像參加一場四百米的獎項競賽, 起跑線上槍聲一響, 不到終點不可能停步。小女孩發現了競爭的快樂, 在快樂裡尋覓意義, 在意義上觸碰生命, 老了, 衰敗了, 記憶的鏡頭一轉, 仍然是這樣的起始一幕。 女人的生命畢竟是一賽比賽。
什麼是比賽的大獎?
說到底是男人。 如白流蘇說: 「一個女人, 再好些, 得不著異性的愛, 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
於是藝伎必須依偎在男人的擁抱裡始有心情回憶半生甘苦; 把獎杯捧了在手, 再艱苦的比賽亦變成堪值回味的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