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2006

笑問客從何處來


父親到九龍城"方榮記"買肥牛肉到我家打邊爐,
想起, 某夜, 看完任達華主演的 PTU, 寫過這樣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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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榮記


PTU 的第一場戲在九龍城一間叫做「方榮記」的火窩店內拍攝, 銀幕上亮出招牌上的三個大字, 在戲院的黑暗裡, 你可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默然笑笑。

那是我多麼熟悉的一間火窩店, 曾幾何時, 那可能是香港最有名氣的一間火窩店, 一個傳奇故事在一個熟悉的環境裡發生, 作為觀眾的我很難不產生額外的共鳴與親切。昔日的方榮記誕生於九龍城寨的窄巷之間, 兒時的我曾跟在報社工作的父執輩於下班後前往光顧, 那年頭確實非常花樣年華, 緩慢的節奏懶散的步伐, 夏威夷恤的口袋上插著原子筆, 花旗裝加上黑框眼鏡, 在幽黯的弄巷裡與友朋喝啤酒吃火窩便是忙碌工作十二小時之後的最佳享受, 兒時的我在父執輩的嬉談笑鬧聲裡窺探了人生的初階奧秘, 好像是暑假吧, 因為不必上課的緣故, 父執輩吃喝到多晚我便相陪到多晚, 夜, 漫長無休的夜, 比人生更長。


隱約記得九龍城寨的巷弄地面很濕很不平, 成長後的我訝然領悟那等於文學上的暗喻以比擬城寨的曖昧身世。方榮記的創店老闆有個外號叫做「白頭方」, 鬚髮皆白如雪崩後的遺痕, 嘴角經常叼著一根煙, 兒時的我甚矮小而他甚高大, 從低往上看, 他的上半張臉仿如隱藏於雲霧裡的神秘山峰, 高深莫測。而對小孩子來說更高深莫測的當然是他的赤手取炭絕技, 那年頭吃火窩用的仍是舊式小炭爐, 白頭方可以不靠任何毛巾或手套隔熱, 直接用左手執起爐上已被滾燙的窩子、再用右手慢慢撥執窩爐裡的熱炭, 溫度於他如無物, 畢竟靠溫度吃飯的人沒有資格怕溫度, 這是功架, 也是命定。


九龍城寨其後跟隨殖民年代土崩瓦解, 方榮記也搬了家, 白頭方也去世了, 第二代接班, 第三代也已經大學畢業了, 不再花樣年華的我偶爾帶著吾家第三代前往光顧, 店主相見不相識, 客氣地笑問客從何處來。 時移事往, 理之所當, 只有在觀看電影的剎那, 看見方榮記三個招牌大字, 味蕾忽起化學作用, 一股鮮嫩的肥牛肉香氣從牙底湧起, 喉嚨低低咕嚕了一聲, 幸好, 陶醉在光影世界裡的你聽不到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