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2006

明年回去放鞭炮


上床就寢以前接到了一個電話宣告他的自殺死訊。第三次的現在進行式, 終於, 如願。 剎那間我難確定應該替他感到解脫抑或傷悲。
洗了臉, 刷過牙, 如常在凌晨兩點替自己蓋上被子準備進入夢鄉, 忽然想起幾天前讀過的<時光隊伍>裡引述了莎士比亞的角色哈姆雷特之死亡獨白: 「在那死去的睡眠裡, 究竟作些什麼夢? 為此人們躊躇卻步, 寧願困在漫長苦難的人生裡。」

他是生活在台灣鄉下的一位朋友, 在台北工作打拚了好幾年, 生活不順遂, 回歸故居療傷止痛, 豈料痛楚難收而成憂鬱症, 一而再, 再而三, 三而成事, 拋下妻兒獨自走到更遠的神秘所在。 我跟他不算熟絡, 可是十多年來由於某種親近的牽連, 每回農曆大年初一, 如果沒有別的妨礙, 我和小女孩通常會跟大隊到鄉下探望他和他的老母親, 大人們吃吃喝喝和照例賭錢, 孩子們在門外鄉間小路上追逐奔跑和嬉玩炮仗, 當夜色來臨而我們告別, 便知道又要各自面對三百六十五個未明的日子, 且讓來年再聚, 一切細說從頭, 而且相互鼓勵, 期待明年更好。
好了, 明年仍有明年, 但明年已經不再有他。

於是我的「死亡筆記」又添了一個人名。 我靜靜的抄下。 我知道明日我還是會起床洗臉刷牙以及看報以及做一切該做的事情。 我只是把一個抽屜關上而已, 那剝落的如鱗片的記憶, 必得要到某個意外的時刻才會突然來探訪我, 通常是現身以夢, 好讓我於睡醒之時深刻領悟, 哦, 他的確已經死了。
那我就等著吧, 我不太熟絡的朋友。 總有一個晚上我會進入一個夢的場景, 花蓮的鄉間, 一片綠田園, 一座老房子, 尚未進門已經聞到屋內廚房傳出的香氣, 麻油雞湯, 炒蛤蜊, 煎烏魚子, 女人們在笑論家常, 孩子們在喧鬧喊叫, 你穿著拖鞋推門迎接, 第一句話依舊是「敢不敢吃一粒檳榔?」, 而我依舊答道「好哇, 媽的, 有什麼事情我不敢做?」, 然後我們像兩個老孩子般交換隱密的眼神。
我答應在這樣的夢境裡以最自然的方式說話, 猶如我們皆不曾老去挫敗並彼此失去。
那時, 請你, 真的請你, 別用憂鬱的眼睛, 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