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2007

不是賭博



我的家族無賭不聚,如果問我對於過年有何強烈感覺,並且限我在三秒鐘內立即說出,我的答案必是家人們共處一室,齊齊把頭哄湊在一張小桌子上,企圖在賭桌上把過去一年的煩惱衝突全盤拋開,並且儲存足夠的精力和精神,以便迎接在新的一年將至的煩惱衝突。

許多導演拍電影述及童年,喜歡把小主角安排躲在餐桌底下偷聽成年世界的無稽話語,如果由我來拍,我則會安排小主角坐在賭桌旁邊,手裏捏著麻將牌或啤牌,跟成年人一起沉醉於賭博命運的衰旺無常。在桌上,你可看見大人們的真性情,哭也好笑也罷,在賭神面前,他們暫時拋開了道貌岸然的假面具,把靈魂深處最陰暗的貪嗔癡呈現於人世。

賭桌上的回憶鏡頭實在太多了,譬如說,有一年過春節,父母親的老友們團拜聚賭,好像是玩那時候流行的「斜釘」,用天九牌來玩,黑黑長長的塑膠牌在桌上劈里啪啦地碰撞,喧嘩嘈吵,在過年時分,卻有溫暖的熱鬧。那年頭仍准放炮仗,廉租屋村的空地上鞭炮呼嘯,和應著室內的啪啪牌聲,讓人覺得,天九牌和麻將牌便是成年人的炮仗,他們在桌上放鞭炮。

那個晚上,一位長輩於飯桌上喝多了,坐在賭桌旁,繼續喝,滿臉通紅,胡言亂語,其他大人亦附和著嬉笑。賭了一陣,輪到他發牌了,他用右手拿著天九牌,高高舉起,但突然,靜止不動,手舉起,臉亦仍在笑著,卻似蠟像般完全呆住。大人們被嚇得手忙腳亂,慌張地把他抬到床上,泡茶、拿熱毛巾、找白花油,分工合作努力把他搖醒弄醒。十來分鐘後,他張開眼睛,彷彿從遙遠的世界歷程而歸,大人們放心了,因而笑得前所未有地響亮。生命的喜怒哀樂,盡在短短的過年賭博鬧劇裏展現完成。

這幾年我拒絕了賭博,過年時,天真的帶了一部電腦打算坐在一旁寫作,唉可惜,也幸好,他們仍然有辦法把我拉下來湊熱鬧,電腦遂就被冷落了。

賭了一夜, 離開父母家門, 沒有內疚,只有溫馨。人生迢迢如歲月,能有理由讓家人聚在一起開心一夜,並無不妥。這叫做高興,不是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