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
臨急決定出門,本想住日式旅舍,但早已訂不到房間,那都需要在半年以前預約,只好住回最最普通的酒店。房間是小的,幸好小得溫馨,浴室也有澡盆, 不像以前住過的酒店,廁所狹窄得坐在馬桶上,幾乎要把雙腳伸到門外始足容身。住不到理想中的旅舍,唯有站在門外張望。
京都祇園附近有一間旅舍,入口處有小小的木門,門後有碎石路,路旁有樹有花有水,遠望過去,有一個櫃台, 台後坐著一位中年婦人,粉白的臉容,身穿白圍裙,用一塊小白布包裹著頭髮,翻看著手裏的書。
優雅的姿勢,令人想像旅舍的房間亦必乾淨清爽,榻榻米上肯定疊整齊的枕被,角落有一盆蘭花,牆上掛著一張能劇面具。
殘念啊,沒法入住這樣的旅舍。殘念是日語,是遺憾,是可惜。我有衝動把這兩個漢字紋在手腕,始終欠缺勇氣,因為,怕痛。只好窩囊地在化妝品店買了一支特製的紋身筆,每天一次,右手執筆在左手腕上寫字,廿四小時不褪色,以假亂真,自欺欺人。返港後姐姐看了,笑說你應該一隻手寫「殘念」,另一隻手寫「一級棒」,心情好時給人看右手,情緒不佳時給人看左手,譬如,打麻將時食爆棚或被人截糊,各有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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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有小的好,尤其在寒冬,小小的房間,窩在裏面,蓋著棉被,用雙手把自己或別人抱住,宛若廣闊的天地被濃縮成眼前的世界,不能再退了,再退便無路可走、什麼也沒有了;於是更加懂得珍惜憐愛。
這回天熱,沒了這種氣氛。有一回冬季在東京千葉借住一位長輩的房子,氣溫低,每天在城市跑動,衣服穿不夠,打著哆嗦,返家後急忙泡一杯滾燙的綠茶,再煮一碗香辣的即食麵,面對四道牆壁,感覺熱氣騰騰在牆壁之間迴蕩撞擊,一下子便整個身子暖起來了。然後睡覺,張開眼睛望見壓得低低的天花板,彷彿睡了個天長地久、不知今夕何夕。
年紀漸長反而對時間極為敏感甚至過敏,每個日子都在計算,過一個鐘頭便少一個鐘頭,時鐘滴答成為恐怖的聲音,直似鬼哭神嚎。
天不長,地不久,於是每天更捨不得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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