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父親
去世多年的外父是受日本教育的。 聽他的女兒說過, 童年有位伯父常來家裡喝茶, 兩人說著子女不懂的日本話, 那時的他有種孩子們不明白的威嚴, 他常隱晦的談及自己到過南洋當兵, 那當然是幫日本人打戰。
略帶神秘感的身世, 有如一個影子, 比本人的身體更令人感到好奇。
外父不喜出遊, 一離了家就似全身不自在, 子女於是常想, 他會喜歡那裡呢? 泰國? 美國? 歐洲? 好像都不適合。
直至長大後, 子女來到了京都, 才恍悟, 是了, 就是這地方。
外父一生人未踏足日本, 但他對日本, 就像他和朋友說日本語那神情, 是有點自豪的。 他早早就教會子女們吃魚生, 他的打扮也不似典型的台灣穿麻紗短衫、腳拖拖鞋的台灣父親; 他是有股台灣日本味的父親, 連替子女取的名字亦有股日本風。
於是站在京都的街頭巷尾, 他的子女想像父親來此, 說著一口流利的日本語,用著那樣的語言於是有著日本男人的姿態, 他應該比他們更易被觸動, 或是一口茶或是一個日本女性的鞠躬禮, 他會宛若回到過去而重遇似曾相識仿如前世的種種交會, 並把舉動細節自然地融入在那樣的城巿, 而不僅僅是以一個遊客或異鄉人。
那樣的他, 會是怎樣的情景; 他的子女, 一直好奇而猜想著。
而這猜想永遠會成謎, 除非, 他能在夢裡跟子女漫步在那古都街巷, 他們偷偷看著他的表情, 並央他解釋清水寺求得的一支讖, 或求他幫忙正確的唸出街道的名稱。 他們會坐在日式的廂房吃一頓頂好的魚生加清酒, 他會滿足的說, 這才是我年青時期那第一口生魚片的味道啊。
* * * *
我說過: 我知道為什麼那些台灣文人朋友那麼喜歡京都了, 那是你們美好童年的重現。
他們卻道, 不僅如此, 京都比我們那年代的日本記憶更美好更優雅, 是我們夢想裡的童年而非僅是童年的再現。
對於其父, 或更不僅於此。 遙望著那站立於寺廟前的某個日本老男人的身影, 他們幾乎錯認, 那是陪他們來到這個比故鄉更故鄉的城市的父親。 男人抽著煙, 默默的看著他們, 以一種彼此都熟悉的姿態, 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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