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2006

白玉的女人



時隔十一日,又是晚上,再次接到電話報訊,他的母親跟著兒子去了;在某個神秘的空間,總算是母子團聚。

她只是病逝,不像兒子般親自了結生命。可是,誰說得準呢?
兒子在,她在病床上撐著, 兒子去了,她便找不到撐下去的理由,一口氣放鬆了,便去了,誰說這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了結?
中國人向來懂得用字, 描述死亡, 說是「生無可戀」。是的。生。無。可。戀。當對人間事物再無牽掛, 生命本身可能不值半毛錢。四個字,精準得可怕。

電話裡的人說,到醫院去看老太太時,她還醒著,但發著燒,摸著前額和手臂都是燙的, 沒說半句話, 不知道是說不出抑或不想再說。電話裡的人也說,護士姑娘很喜歡老太太, 讚歎她以前一定很美,皮膚也好,到現在都還看不出太多皺紋。
是啊,那時曾經美麗過風光過,每個女人的一輩子,總有或長或短的這麼一段時光吧? 「是身如燄,從渴愛生。是身如幻,從顛倒起。是身如夢,為虛妄見;是身如影,從業緣現」。有過,即該感恩。

老太太成長於一個叫做「玉里」的鄉下,成長後,歷經滄桑,開了一間叫做「白玉」的茶室,男人們來坐坐就走,女人們卻是從早到晚圍聚停留互訴生活悲喜。電話裡的人說, 「白玉」的女人,這十年死的七七八八了, 「白玉」的故事早就終止了, 但白玉老闆娘和她兒子,一個月之內,雙雙的把我的記憶,對白玉的對童年的,對店前那一棵高大的蓮霧樹、那瓜棚,對那午後的一種少年惺忪,都打了包,原來,白玉結業不是在十年前,而是今日,美麗老闆娘嚥下最後一口氣之時。來吧來吧,是打包的時侯了,我想,我欠白玉的女人們,一個故事。

那就寫吧,我對電話裡的人說;但絕不是你欠她們,而只是你欠自己。把活過的見過的聽過的,都寫下來,是為了讓自己不再遺忘,白玉早已是你的部分生命,用文字記下生命流轉,是表示你對自己負上責任。

總是這樣的:有人死了,記憶卻由此活過來,也因此,她們其實並沒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