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007

在船上


從重慶上船下長江, 調校好日子, 除夕之夜在船上度過, 送舊迎新, 算是對於二零零七年的隆重接待。
而對於遊長江, 我其實一直沒有太大的興趣, 五年前看許鞍華電影<男人, 四十>, 張學友於飽歷滄桑後決定與妻子去一趟長江觀一次三峽, 我還在戲院的黑暗裡對自己說, 黐線, 男人四十, 最應該去的地方是拉斯維加斯, 晨昏日夜賭它個三五七天, 這才叫做痛快。 那一年, 我尚差一歲才到四十。
眨幾下眼之後, 如今已是四十好幾了, 下長江仍然不是我那杯茶, 但有人安排妥當了, 便去了, 反正四天三夜在船上, 尋回難得的睡眠休息, 也好。

這艘船, 叫做「世紀之星」, 號稱五星級, 該有的設備都有了, 而且勝在房間有露台, 站於其上, 讓眼耳口鼻能跟長江水氣進行第一手接觸, 實在難有投訴。

啟船之夜, 晚上十一時, 船外黑漆死寂, 船頂探燈巡迴投射於水面四周, 江水激流蕩響, 起伏有致, 頗有幾分詩韻的音樂感, 於是唐詩宋詞的諸種句子湧上心頭。 這正是文學藝術之厲害, 創作於千年以前, 山水色變了不知幾回, 朝代更替了不知幾世, 但只要讀過而又來過, 即可在字句裡印証千年以前所曾被人見過想過感動過的思緒場面。

坐在露台的小椅子上, 冷風如刀, 刀刀刮臉, 我一邊打哆嗦, 一邊想起的並非大悲大喜的三峽詩詞而是李白所寫的一首小品, 「巴水急似箭, 巴船去若飛, 十日三千里, 郎行幾歲歸」, 太白先生於一千三百年前可能亦是從重慶出發往東尋夢, 看著水, 望著山, 興之所至於十秒鐘內隨口念出廿個中文字, 就這樣, 一段長江之旅的起始感觸便被定影下來, 不來長江, 看這廿字只覺泛面濫情, 唯有親身來此而且是處身船上, 在江水的包圍裡, 前顧茫茫, 後瞻幽幽, 頓覺天地之間既無有牽掛卻又大有牽掛, 始能深刻頓然體會李先生所想說的到底是些什麼。

船行搖搖, 一夜江聲, 待到翌晨睡醒, 拉開窗簾, 只見露台之外峽壁高懸, 我明白, 終於到了。 男人不止四十, 旅行的日誌上終究有了三峽, 二零零七, 有了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