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恐懼
褒曼最令人印象深刻卻亦是最不容易看懂的一齣戲恐怕是<第七封印>, 典故來自聖經, 人與神的對話, 生與死的直面, 一場嚴肅的存在答問, 於導演的電影鏡頭下, 化成一段緩慢而荒誕的情節。
這戲把觀眾牽引進深深的沉思, 正如戲裡的那座黑森林, 觀眾是在森林裡迷路的小孩子, 抬頭只見樹木不見天, 而到了最後, 有人在森林內或迷路難出, 或懶得出逃, 可是, 只要有心, 卻又總能尋得屬於自己的出口生天。
戲裡有一個死神, 戴著白色的小丑面具, 三分恐怖, 七分滑稽, 空洞的眼神直視鏡頭, 令人看後難忘; 這是褒曼的創意手筆, 帶著勇氣, 也深藏著導演的恐懼以及解脫。
為什麼? 褒曼怕死, 故便也期盼救贖。
褒曼在自傳裡談及這段往事, 有過很動人的自白: 「那個時候我仍懷抱孩提時殘存的虔誠的信仰, 天真地相信有奇跡的存在。 我記得自小害怕死亡, 對死的恐懼與日俱增, 到了青少年時代和廿幾歲的時候, 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經由死亡, 『我』化為烏有, 穿過黑暗之門, 而等著我的, 全是我無法控制的事情。 對我來說, 有如無底深淵。 一直到我突然鼓起勇氣, 將死神打扮成一個白色的小丑, 會和人交談、下棋, 而且性格坦率誠實, 才算是踏出克服自己對死亡恐懼的第一步。」
但若是褒曼 fans, 仍可追問: 為什麼死神要扮成小丑而非其他滑稽形像, 例如, 肥佬, 醜女, 笨豬, 之類?
答案其實可從自傳的另一段獨白找到。褒曼說小時候曾被馬戲團的小丑嚇著, 遂常害怕被母親賣到馬戲團做小丑, 因而常有逃家的幻想和惡夢。 由此領悟, 把死神和小丑揉合, 於褒曼而言, 等於同時解放了兩種焦慮, 若把死神扮成肥佬, 對觀眾來說或許會有相同的效果, 但對他本人卻總有欠缺; 唯有一次面對兩種最深層的童年恐懼, 他才感到釋放與滿足。
英國女作家 Iris Murdoch 說過, 「要真正了解一部作品, 最好先了解作家到底恐懼什麼」。 對於作家級的導演而言, 亦是如此。 經由褒曼的惡夢, 我們認識了褒曼, 也更明白<第七封印>的意涵。
<<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