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2007

老人家



有時候早上醒來會因為忘記夢境而隱有遺憾。

最近一次是,夢見去世已近廿年的外婆,夢裏,在灰色的夢裏,她如生前般靜坐於狹窄的灣仔舊居客廳,一頭曲髮斑白,皺紋像蜘蛛網般爬滿臉,兩眼呆滯無神,而手指間,夾香煙,縷縷煙霧緲緲升起。

夢裏,在灰色的夢裏,我確定自己跟她說了一句「外婆,好耐冇見!」,但不記得夢境的尾句——我忘了,真的忘了——到底是由外婆說「你應該戒煙喇!」抑或是由我說「你應該戒煙喇!」。

總之是跟抽煙有關。轉醒,外婆的影像猶在眼前,因欠缺明確結局,終究怔怔不安。

毋須去元朗搵問米婆請佛洛伊德上身,我明白這夢跟前夜曾到殯儀館有關。一位朋友的老父病逝,往鞠躬致意,並瞻仰遺容,老人家如木頭人般躺在玻璃冷房內,無聲無息,就這樣躺,跟忙裏忙外的人間成為反諷。離開殯儀館,往取車子,發現自己把汽車停泊在殮房門外,夜裏微雨,路燈昏黃,心底湧起一陣寒氣,車內暖氣再強亦令我邊開車邊打哆嗦。

返家上床就寢,或許因為牽掛,或許因為想念,也或許因為仍對當年沒有出席外婆的喪禮隱有內疚,外婆的身影便像招魂般幽幽入夢。嗯,是的,好耐冇見,怎麼你的容貌絲毫沒變,而你看我,總會有異,或許活在夢境總比活在人生來得平靜快樂,相信即使再過廿年在夢裏重遇,你必一樣。

這張照片,是我和姐姐,坐在中間的老人家,並非外婆而是外公的母親,即曾外祖母。小時候,家裏先後住過幾位老人家,曾外祖母、姑婆、伯婆、外公、外婆、姨婆,皆曾幫忙照顧我和姐姐。所以我對老人家身上的獨特氣味非常熟悉。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霉,有點似下雨天裏的潮濕家具,浮起一陣看不見氣體。生命的力量在氣體裏揮發,到了最後,一切枯萎,亦無色聲香味觸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