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2007

胡恩威的新髮型




那夜,
兩支公在陸羽食蛇和臘味飯,
正.

他說日前去無線清談節目談西九,
聽得不爽快,
站起來扔椅子.
可惜沒播出街.
狂躁症又發作矣.

偶像



聖誕前夕打電話到台灣調侃楊照, 他沒接, 故只能在電話留言, 喂, 老兄, 今天晚上我會在派對上見到你的偶像狄龍,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 你趕快搭四點的飛機來香港參加吧。
第二天再打電話找他, 他接了, 我告訴他派對上有誰誰誰, 故意讓他妒忌。 我又說, 人家年輕人愛玩「交換日記」, 我們中年人不如玩玩「交換偶像」, 我把狄龍介紹給你, 你把馬英九介紹給我, 各取所需, 不是很好嗎?
楊照倒過來調侃我, 道, 你確定馬英九是你的偶像嗎?
應該仍是吧。 到了一個年紀, 對於「偶像」二字的定義和感覺都跟年輕時候很不一樣了, 在年輕的日子, 「偶像」就是崇拜、就是迷戀、就是只見其好不見其壞, 而當自己有了一些所謂生命歷練, 固然已能弄懂「所有人都只不過是凡人」的尋常道理, 但亦領悟對方能夠取得今天這個成就實在得來不易, 每個人都有他的掙扎, 如同每個人都有他的局限, 遠遠看望對方的長處, 正是自己想做卻總做不來或不敢做或沒緣做, 心嚮往之, 便是「偶像」了。
所以, 有的, 偶像仍是有的; 馬英九當然仍是偶像。
楊照亦仍是偶照。 那樣的深思博學, 那樣的精進努力, 拿著筆, 迫問世界也挑戰自己, 在文字裡, 不離不棄, 把自己的生命銘印於一筆一劃之間。 這番心力其實是我最想最想學習。
去年九月在台北跟他吃飯, 看了他隨身帶著的稿紙, 上面寫著小說, 走到哪裡, 寫到哪裡; 唯有在寫小說的時候, 我的心才最平靜, 楊照說。 後世總會因為你寫了一些好的文學作品而包容你、接受你。
我明白的, 偶像。 安身立命, 這就是了; 我沒寫小說, 但我懂, 別人常誤認我寫評論是為了名與利與權, 其實我真正渴求的也只不過是, 唉, 容包與接受。

瘋掉了




那個晚上吃過飯後在旺角街頭截的士, 看見一間大樓的地下有間模型店, 心血來潮, 趨前察看, 竟像踏進時光隧道般把我拉回童年。
原來賣的都是槍, 長槍, 短槍, 獵槍, 牛仔槍, 機關槍, 當然都是假的了, 都只是汽槍, 但仿真度極高, 令我看得口水直流。
其實早就知道地球上有這類東西, 只不過懶得找尋, 一直想著, 慢慢再找, 老了再找, 當作老來的生活嗜好, 也不錯。 沒料如今偶遇, 人未老, 心卻先動, 恨不得各買一款回家放著把玩, 略圓一下小時候的玩槍夢。
就這樣, 看完這間店, 再看另一間店, 前前後後有十多間模型店都是賣槍的, 我來來回回, 像參觀博物館般, 徹底滿足了視覺享受。 到最後, 壓住心頭痕癢, 只挑了一把左輪, 還是那句話, 慢慢來, 以後一把把買, 老來不愁寂寞。
* * * *
小時候住的是一梯四伙的那種單幢樓, 伙伙有男孩子, 放學後做完功課, 像候鳥約定一樣, 準時四點半聚集在樓梯口跑跑跳跳, 也幾乎每日都玩豆槍, 一人一把, 啪啪啪, 小黃豆射到臉上身上, 無傷大雅的疼, 極有刺激感。
「食飯啦, 衰仔!」, 只待其中一戶母親扯開喉嚨這樣喊了一聲, 便是遊戲結束的時候, 各自歸家, 留下滿地豆子, 奇怪的是, 印象中從沒聽過「垃圾婆」有所投訴。
那時候, 好想好想長大了, 買一把真槍。
* * * *
把汽槍買回家, 把玩著, 忍不住模仿周潤發在地上滾來翻去躲避敵人, 小女孩從書房走出來, 看見了, 瞪著眼睛大喊一聲, 媽咪, 爸爸瘋掉了!
其後, 我嫌固定的槍靶不夠挑戰性, 對小女孩說, 我送你一本新書, 你把槍靶高舉在頭頂, 在客廳走來走去, 俾我射擊, 好唔好?
她頭也不回地走到書房, 一邊走, 一邊說, 我覺得你真的瘋掉了。
其後, 我只好買了一堆 Wii 的射槍遊戲, 面對電視屏幕做槍王, 同樣玩得很快樂。 這個聖誕, 我玩得很快樂。

聖誕大餐



在沒有「民主快餐」的夜裡想起「聖誕大餐」

聖誕前夕有一群男女以「爭取普選」之名於街頭絕食,
世景荒荒, 除了電視新聞花了大概十秒時間予以報道,
似乎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畢竟, 股市重上兩萬八千點了, 樓市更連灣仔的牙籤新廈亦挑戰呎價一萬,
對許多香港人來說, 普選不普選早已無關痛癢, 至少在這個普天同慶的好日子,
絕食男女的吶喊全被淹沒於狂歡喧嘩裡, 飢腸轆轆的悲鳴力量顯得如斯微薄虛弱,
反之, 六百萬人的集體飽嗝饗徹雲霄, 吃食比天大,
一如那位面目猙獰的政壇惡老所說, 「不如食飽0的」,
普選遙遙無望, 往後絕食抗議的機會還多很呢。

聖誕節, 最適宜吃什麼? 可惜現在已經不流行「聖誕大餐」了,
否則, 這最適合。

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 沒吃過「聖誕大餐」的香港人,
恐怕未算見識過什麼是「豪」的聖誕節。 聖誕大餐的「大」,
用得世俗而精準, 世俗者在於直接點破心底的欲望渴求,
精準者在於深刻描述了菜色的豐盛充盈, 看見這個「大」字,
我們幾乎登時看見一個人坐在餐桌面前, 眼睛張得大大的, 嘴巴張得大大的,
然後, 把兩雙手張大, 狼吞虎嚥地把所有能夠塞進嘴巴的食物都吞進腸胃。
這是文字的精妙, 等同繪畫與攝影。

但這個「大」字並非香港人所發明, 在清代, 廣州城內, 洋人疾走,
吃西餐是很摩登的上等享受, 在潮陽做了兩年縣令的浙江人陳坤
即曾在<嶺南雜事詩鈔>裡以詩詠之, 題曰「食大餐」,
詩前有注謂「仿洋人羅列饗食謂之食大餐」,
詩云: 「古人饗食禮尤繁, 不似貪饕手致餮;
彷彿屠門甘大嚼, 鳴鐘列鼎愧同論。」
香港掌故專家梁濤先生曾有研討指出, 西餐由廣州而澳門而香港,
逐漸在華人社會流行普及, 而其吃法, 跟今天有別,
「從前正式的西餐, 是將各種菜式排列在食客面前, 任食客大嚼的,
有點像今日吃自助餐時, 那張放食品的桌子的情形, 只是份量比今日的自助餐為少而已。
食物全部放在食客面前, 侍應生站在旁邊, 食客指一指吃什麼,
侍應生就將食客要吃的那一味東西拿到面前, 任食客歡喜吃多少就吃多少」,
氣勢沛然, 難免令我們聯想到唱「擔番口大雪茄, 充生哂認經理」的梁醒波。

梁濤先生又記錄了1905年二月份<循環日報>上的一段廣告,
那是一間叫做「鹿角酒店」的西餐單, 如今重溫, 不無趣意;
當時的餐廳向顧客提供兩類選擇, 一曰「小餐」, 一曰「大餐」,
前者九毫, 後者一圓, 菜色分別如下。

小餐菜色: 1. 蟹肉泮絲湯; 2. 焗鮮魚; 3. 牛扒; 4. 茨會雞; 5. 番茄蛋; 6. 燒豬排; 7. 燴火腿; 8. 凍肉; 9. 咖喱蝦; 10. 炮茨仔; 11. 桃菜; 12. 布甸; 13 夾餅; 14. 咖啡; 15. 糖茶; 16. 牛奶; 17. 芝士; 18. 鮮果。

大餐菜色: 1. 吉士豆湯; 2. 炸魚; 3. 燒白鴿; 4. 炸西雞; 5. 大蝦巴地; 6. 路粉鴨肝; 7. 燒牛肉; 8. 燴火腿; 9. 凍肉; 10. 咖喱奄列; 11. 燴茨仔; 12. 燴蘿蔔; 13. 糖果布甸; 14. 杏仁餅; 15. 炸蛋絲; 16. 咖啡; 17. 糖茶; 18. 牛奶; 19. 芝士; 20. 鮮果。

一百年前的香港, 一圓已夠供養許多人整整一個月了, 用之以吃大餐一頓,
不能不算是超豪支出, 非大富人家絕對沒法負擔, 這又替大餐的「大」字再添新解了。

說到聖誕大餐之「大」, 除了渴求、除了豐盛、除了昂貴, 在某些情況下,
尚可產生某些特殊定義, 譬如說, 假如遭逢戰爭, 假如困餓已久,
只要能夠在聖誕來臨時吃上一頓安靜而充實的飯, 這樣的餐食,
在心理意義上, 便是聖誕「大」餐了。

記不記得中學課本談論過香港的1941 年?
那年聖誕, 是黑色聖誕, 日本鬼子來攻, 圍城十八日, 炮聲轟轟,
無論軍民皆難安寢、遑論飽食, 可惡的鬼子深明此理, 乃大打心理戰,
於佔領新界和九龍後, 在尖沙嘴岸邊架起揚聲器, 日以繼夜地用英語向港島守軍廣播喊話,
大意是說, 聖誕來啦, 你們在這裡死守是沒有的啦, 與其徒勞無功, 不如趕快投降,
好好吃一頓又熱又美味的聖誕大餐! Merry Christmas!
說不定還來得及回去英國老家, 跟等待你的妻子和子女團聚過年呢! Happy New Year!
廣播以外, 亦以飛機空投勸降傳單, 上面印滿熱火雞、牛扒、蛋糕之類美食,
並以英文寫著, 投降吧, 你們已經很餓了, 快抓緊機會, 在聖誕節吃一頓熱騰騰的大餐,
放下武器, 接受和平, 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沒人能夠確定這樣的廣播和文字有效, 如同沒人能夠全盤否定它們有效,
總之是, 就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廿五日, 港督楊慕琦早上猶在鼓勵士兵奮勇抗敵,
但到了黃昏, 忽然改變主意, 跨海到半島酒店三樓,
在燭光下向日軍第23 軍司令酒井隆中將投降。
當天晚上, 我們可以猜想, 放下武器的英軍應是被准許吃飽的,
這是他們迎接三年又八個月戰俘生涯前的最後一頓晚餐,
這亦是他們生平所吃的第一頓「黑色聖誕餐」,
在大時代的大轉折裡, 這頓晚餐,
在歷史紀念的層面, 總也應該算是「大」餐吧?

停戰後的香港, 又如何?
張愛玲是有觀察的, 她在「燼餘錄」文章內記述了香港的淪陷體驗,
其中談吃, 談得淋漓盡致。 張小姐說:
「香港重新發現了『吃』的喜悅。 真奇怪, 一件最自然, 最基本的功能,
突然得到過分的注意, 在情感的光強烈的照射下, 竟變成下流的, 反常的。
在戰後的香港, 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蹲著個衣冠濟楚的洋行職員模樣的人,
在小風爐上炸一個鐵硬的小黃餅。 香港城不比上海有作為,
新的投機事業發展得極慢。 許久許久, 街上的吃食仍舊為小黃餅所壟斷….。」
走過戰火的張愛玲在吃事裡領悟了香港的頑強生命力,
卻亦感動於香港的華麗與蒼涼, 所以她在文章的最末段是這樣寫的: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 我們坐在車上, 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
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 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舖的櫥窗
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 --- 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 蒼白, 渺小:
我們的自私與空虛, 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 --- 誰都像我們一樣,
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
今夜駕車駛經中環, 看看窗外的熙熙攘攘的歡笑男女,
想想街角另一邊坐著另一群孤獨的絕食男女,
我忍不住想起香港所曾有過的和現正經歷的
被人操縱命運的黑色聖誕, 以及飢餓, 以及飽足,
以及, 我們的蒼白和渺小和自私。
我看見了昔日的張愛玲, 如同張愛玲也曾預見了我們。

12.23.2007

玩具





買了兩個小模型,
放在小女孩書桌上拍照,
很真實啊.

魯迅





在深圳書城的商場內見到紅色巨牌,
原來是介紹魯迅的展覽,
在這樣的時代氣氛下,
這個人名, 有點唐突.

買了幾本書, 以前都是幾包書,
但有了噹噹網, 送書上門, 我就懶得自己提了.
倒是買了一套線裝書給狄龍做聖誕禮物,
想起他的大俠模樣, 一邊搖頭一邊看書, 就想笑.

劉震雲



在電視上看見劉震雲訪問,
我極喜歡他的小說,
'溫故一九四二', 最愛.
不修邊幅, 但你看得出他眼神裡的溫文.

提前派對

因各人都要出外,
ty 提前召集開派對, 八個人, 大吃大喝大唱.
狄龍, amy, lin, nansun,
都在了.
談電影, 很愉快, 畢竟我是紙上談兵,
他們都是專業內行, 談了許多我忽略了的細節,
開了耳界, 長了知識.

大佑彈結他唱了黃梅調,
唱'似是故人來'時, 因想起梅艷芳,有些人都想哭.
這段'天涯歌女',
上次錄了一次, 沒錄好,
如今重來.

12.20.2007

原來...






接了電話,
原來一些陸先恒的老友竟沒買他的遺著.
我真的非常非常傷心.

R 說, 時代變得太快了,
可能大家只能看顧自己,
除此以外, 已無精力看顧別人的事情了.

胡蘭成




終於找到了一張胡蘭成的年輕照片,
就是這個人,
跟張愛玲好了.

閱讀






到中學做了一場分享,
學生把照片上網,
手舞足蹈, 也很有趣.

又一年




午間的又一城有兒童唱聖詩,
去年亦是,
又一年了.

欣賞指揮老師的手舞足蹈.
有控制狂的人,
最適宜做這三個身分:

1. 馴獸師
2. 指揮家
3. 妻子

研討會




去了一場嶺大的香港文學研討會,
有點悶, 因為論文未算太充實.
但最喜歡聽藤井省三說國語,
日本人說國語都很溫柔,
大大減輕了中國人說國語時所隱藏的殺氣.

見到了 cally yu,
又是一個拒絕上班的文化人,
真有福氣.

12.10.2007

漢奸筆記






周日中午到西九龍,
出版總會辦了一個'帶一本書到西九',
有作家, 包括也斯和葉輝.
大會把我跟葉輝和也斯放在一組,
我對葉輝笑說, 我四字頭, 你們五字頭,
我跌進了你們這組, 真不服氣.

三字頭那組有陳寧, 陳智德等.
現場很熱鬧, 有美少女踩單車.

我帶的是一本尚未出版的書,
'漢奸筆記',
作者就是我自己.
我在台上說了一堆'香港盛產漢奸論',
保守的出版人在台下, 臉色難看極了,
後來都不太敢跟我握手.
我就是愛搞局.

這位包頭的女子, 你猜是誰?
她跟小平同志同姓.

明周




明周的小訪問.
我推介大家去看墳場,
都是好的設計.

盧躍剛



盧躍剛來了香港,
在港大演講了一場,
談新聞工作的冒險與快樂.

聽著, 最大感想是:
住在北京多好, 做什麼事情都好像是'全國性'的,
在香港做了, 因為地處邊陲, 總是比較被忽略.
'與子偕小', 這是在香港的我們的悲哀.

書店風景




鍾芳玲來了香港,
'書店風景'出了十周年紀念版,
與她小喝一杯,
她簽名送書.

優雅



在朋友家裡看佛像,
兩個背影,
施南生和蔣勳,
優雅的男女.
龍應台則是溫文地笑著看著,
大家都想成佛,
雖然大家都成不了佛.

戰爭與和平





很高興與高添強坐在一起討論香港的二次大戰.
認真的學者, 民間學者,
比學者更學者.

但很討厭自己的表情和坐姿,
總是, 很屌.

主持是張宏艷,
偷拍了她, 有如痴漢.

你不懂






主持了龍應台與安德烈的讀書會, 兩個回合,
一個是「面對面」, 一個是「背對背」,
全面周到, 顯示了策劃者的細心體諒。

來自台灣, 龍應台免不了對讀書會的名稱
有著一番文藝腔的詮釋。
她說如果只是面對面, 等於強迫孩子用背部面向世界,
這將有礙孩子的自我發展; 反而大家背對背,
孩子便能用眼睛面向外在, 較可輕鬆起步,
開展屬於自己的發挖探索。
所以讀書會一辦就是兩場, 內外兼顧。

對此詮釋, 安德烈表示「有點覺得怪怪的」,
但到底怎樣怪, 他又說不出來。 或許在少年人的直覺裡,
父母親的邏輯都是怪的, 因為唯有把成年人定位在「怪」的位置上,
少年人始有辦法把自己從父母親的懷裡區別出來,
也才有辦法感受到成長自主和獨立存在。

說獨立, 安德烈當然是獨立的, 對於世界和生命以及性愛和政治,
廿歲出頭的他已經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定見,
更懂得用這套定見來跟母親溝通、駁辯、談判。
因此, 在<親愛的安德烈>裡, 有許多地方我們都可讀到
安德烈在用不同的方式對母親說, 唉呀, 這個你不懂的,
那個你不懂的, 這個那個, 你都不懂。

對這, 龍應台是不服氣的, 所以努力去懂,
最開始有通信寫作的意念, 正是希望透過文字來懂得兒子,
而最難得的是, 在企圖了解兒子的過程裡,
龍應台不忘剖開自己的所思所想, 讓兒子懂得。
這可能是增強寫作和閱讀趣味的策略,
亦可能是發源於「平等」和「尊重」的核心信念,
總之, 這樣的家書, 是雙行道的對話而不是單行道的訓話。

中國其實有著長遠的家書傳統, 政治家的家書,
藝術家的家書, 教育家的家書,
從曾國藩到李鴻章到傅雷到胡風,
上一代給下一代寫信, 下一代給上一代回信,
世代對答, 向來不寂寞, 但這些對答絕大多數只是訓話和聽訓,
我們沒能看見真正的溝通。

龍應台與兒子承續了家書傳統, 卻又拓寬了家書風格,
在信函的書寫史上, 開闢了一條小小的新路,
這是<親愛的安德烈>的出版意義,
我們旁觀, 忍不住拍手表示高興。

12.01.2007

我記得




我記得
--- 寫在立法會港島區補選前夕


明天是港島區立法會補選的所謂「世紀決戰」,
歲末蒼茫, 氣溫寒冽,
今天瑟縮走動於掛滿競選宣傳海報的銅鑼灣街頭,
腦海忽然湧起一陣喧鬧, 眼前隱隱浮現那年七月的暑氣蒸鬱。

是的, 我記得, 或許你亦記得, 假如跟我一樣,
你曾在那年七月走上街頭。

有些事情記憶起來似乎非常遙遠, 香港本來就是個「微波爐城市」,
高溫、快熟, 大小熱鬧都很容易水過無痕, 可是, 又總有些事情,
由於深刻, 即使忘了細節, 仍然忘不了感覺, 而若把感覺看成一條粗粗的麻繩,
握緊它, 吊懸直下, 往記憶之井的深處發挖尋找, 慢慢地,
總能逐格重建昔時的記憶影像。

讓我試試吧。

那年的七一我如常起床並如常喝了一杯咖啡, 然後如常讀報, 如常先讀自己的專欄,
那天寫的是一篇其實是連自己也沒法完全讀懂的<七一檄文>, 最後一段這樣說:
「劫是故, 劫災政禍, 人神之所共憤, 天地之所難容, 遊行之興悲, 良有以也;
街頭之怒吼, 豈徒然哉? 爰舉義旗, 以清孽瘤, 標語成群, 口號相接,
雷聲動而北風起, 劍氣沖而董辦平, 暗鳴則山岳崩頹, 叱吒則風雲變色,
一城之怨未消, 六載之恨何寄, 請看今日之城中, 竟是誰人敢擋之天下!」

讀完報, 處理完一堆瑣事, 換上一件黑色 t-shirt, 推門而出,
搭地鐵前往銅鑼灣; 黑衫上面有白字, 印著「莫失莫忘」,
許多人誤以為那是「六四衫」, 其實那只是進念劇團許多年前演出「石頭記」時的宣傳衫,
紅樓夢魘, 榮寧破落, 或正適用於描述惡法壓頂所引發的恐怖心情。

地鐵內, 竟然全是「黑衫軍」。
這是極難忘記的鏡頭: 每節車廂都站滿身穿黑衣的男女老幼,
或許不慣遊行, 每個人的眼神都混雜著亢奮與緊張, 大家手上都拿著標語或紙牌,
顯然有備而來, 打算把壓抑已久的悲憤盡情發洩於街頭巷道。
列車轟轟往西進發, 下一站, 天后,密麻麻的黑衫男女緩慢地往出口擠去,
如蟻群, 亦如戰時的工兵。
好不容易擠到地面, 急步走往中央圖書館, 那是朋友們相約的集合地,
果然, 都在了, 好傢伙, 居然都沒失約。

嘿, 岑朗天, 他在玻璃大門外席地而坐, 那時候尚未變成電台名嘴的岑朗天,
一家大小到齊了, 連家裡的狗也帶來了, 人「狗」共憤, 替激情增添了幽默。
喂, 梁文道, 他照例拿著大聲公劈喉嗌咪, 那時候尚未成為青年偶像的梁文道,
還沒開始遊行已經把聲音喊得沙啞, 但也更配合他的粗獷造型,
一雙眼睛永遠在眼鏡框後閃著智慧。
咦, 在花槽上站得高高的那個人不是劉細良嗎? 那時候尚未成為 spin doctor 的他,
高高舉起牛棚書院的遊行標語, 上面寫著五個粗肥的書法字, 「天地有正氣」,
偶爾又跟身邊的人換手, 對方接過他的標語, 他接過對方的鑼鼓, 敲鑼擊鼓,
在漫無節奏的吵鬧裡突顯時代的荒唐。
我又如何? 我什麼都沒帶, 僅在現場向岑朗天借了工具,
用黑色油漆在一塊長長的白布上寫下一句「騙子, 我們來了!」,
然後把布釘在長木上, 權充旗幟, 飄揚疾走, 同行者, 有潘詩韻。

就這樣我們開展了七月一日的遊行旅程, 沿途遇見的熟臉孔可真不少。
望過那邊, <明報>的張健波揹著背囊、拿著水瓶, 挺直他那永遠像鋼板的腰骨往前一步步走去,
大太陽下, 我沒看見他臉上有半滴汗。
剛相反的可能是<信報>的林行止, 他的髮額與衣衫盡濕, 那是炎陽的「遺產」,
卻必亦是熱情的勃興,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林先生站了出來, 我們應能明白他為的是些什麼。
喔, 對了, 還有<蘋果日報>的黎智英, 他挺著大肚腩與民主黨元老並肩前進, 胖瘦相映,
令他看起來更似一頭無人能擋的巨熊, 如果在臉腮掛上一道假鬍子,
他亦似<三國演義>讀者想像中的張飛或<水滸傳>讀者想像中的魯智琛, 衝呀衝,
天地無懼, 只有別人怕他, 他從不懼怕別人。
看見這個看見那個, 電影界的朋友、教育界的前輩、文學界的新秀、
專業界的醫生、律師、會計師、測量師….不管他們今天是否願意承認,
我記得, 是的我清楚記得, 當天他們有許多人曾經現身於七一街頭,
為著相同的憤慨喊過不同的口號。 我甚至可能看見過你,
我不認識你, 但我猜想, 我們亦極有可能曾在當天街頭擦肩而過,
或遠遠因好奇而互望過一眼, 或近距離至嗅聞到彼此的濃烈體汗。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不曾遇見陳方安生; 當年七一, 七一當天,
當我和你在大太陽下喊著口號的時候,
我們的身邊不曾出現今天的所謂「真心.良心」陳方安生。

陳方安生第一次遊行是在2005年的十二月四日, 她挽著手袋、穿著紅衣,
步履輕盈地走上街頭以示反對政改; 接受記者包圍訪問後, 她急步離開,
結束了這趟為時不到卅分鐘的「民主首航」。
而在這之前的兩年, 她一直沉默不語, 從沒對香港的民主進程表示過什麼認真的推進意見;
而在這之前的十年、廿年、卅年, 她當然更從沒對香港人的民主權利貢獻過任何積極維護,
跟曾蔭權、葉劉淑儀、任關佩英、林瑞麟、李麗娟等人一樣,
她是在殖民時代侍主有功的政務官, 殖民者叫她說什麼, 她便說什麼;
殖民者不喜歡的, 她怎會有膽量說。
是的, 不管這算是遺憾抑或福氣, 昔日的陳方安生確沒跟香港民主沾過什麼邊,
即如梁文道兩年前的一篇文章所精準戮破,
「她出任高官數十年, 從未表達過任何追求民主普選的公開言論,
更不用說有什麼實際動作, 她『香港良心』地位得以確立的轉捩點是與董建華不合,
被迫離職。 由於當時的董政權幾成香港公敵, 凡是敵人的敵人, 自然就是朋友了」;
陳方安生, 忽然民主, 其所謂「真心」和「良心」的時間厚度其實
其比吹牛灌水的香港迪士尼樂園好不了多少。

可是, 站在民主發展的宏觀角度,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民主也者, 只問本質真假、不分時間先後, 忽然民主亦是民主, 真正重要的是,
感謝民主, 今天的陳方安生以選舉之名, 總算站了出來, 跟你我一樣, 走到街頭,
向香港人承諾全力爭取貨真價實的雙普選。
這樣的投入, 這樣的付出, 這樣的轉型, 這樣的變身,
豈不值得所有把民主制度視為文明指標的人所珍惜、所鼓勵、所拍掌、所支持?

明天選舉, 不一定能跟四年前的七一遊行扯上關係,
葉劉淑儀畢竟已非四年前的葉劉淑儀, 如同陳方安生終究有別於四年前的陳方安生,
但我們仍有必要記住昔時的幽黯與光明, 我記得, 你也應該記得,
四年前我們曾經恐懼過什麼也期盼過什麼。
明天睡醒, 一定、一定、一定要去投票, 用選票趕走恐懼,
也用選票召喚理想, 且讓歷史記住這一天的高投票率,
更讓歷史記住, 這一天, 誰在選票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民主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