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2006

同志的母親



斷背山原著作者是位七十一歲的「超熟女」了, 她於四十歲後才開始提筆寫作, 多年來的作品總跟情慾掙扎脫離不了關係, 或同志或倫亂, 又或是血腥淋漓的外遇糾纏, 在其眼裡, 都是攸關生死的大問題, 必須以文學之刀剖之析之。

男作家似乎對女人的同性愛欲沒有太大興趣, 即使將之入題, 亦傾向只從 erotic 甚至好奇偷窺的角度安置處理, 並不視之為什麼大不了的核心抉擇, 反而女作家常對男人之間的戀情欲念深深著迷, 彷彿兩個男人互生愛慕, 必有一段驚天動地的壓抑秘密, 而於秘密隧道的黑暗盡頭, 靜躺著一個心存憾恨的悲劇結局。 女作家看男同志, 總慣帶著母愛式的同情憐憫。

在中文創作世界裡, 朱天文或是最勤於揭示男人情慾的女作家, 在寫十多萬字的<荒人手記>之前, 她已寫過短而深刻的<肉身菩薩>, 猶如一位和譪的母親在日記簿上細緻地登錄兒子的成長點滴, 於其筆下, 少年同志永遠長不大。
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 男主角問男主角, 跟哪一邊比較好。 男主角想想, 靦腆地回答,「跟我女朋友, 是比較舒服啦, 跟這邊很刺激, 每天上班上班實在有夠無聊, 女朋友老夫老妻了, 搞不出新招」。
這時期的朱天文, 念茲在茲, 仍是破解男女性愛的差別之謎。

可是到了<荒人手記>階段, 朱天文已經懶得再比較, 男主角純粹周旋於八個男人之角, 男人禁地, 難容女性, 再沒啥可取捨留戀。 故事裡倒仍留著一位日本母親, 包容兒子, 不離不棄, 別人笑她兒子不結婚, 她笑道「我的兒子不結婚是一個不結婚的問題, 你的兒子結了婚卻有千千百百個問題」。 每回有男人打電話到家裡, 她總是客客氣氣; 兒子帶情人回家, 她則謙遜地退出家門說是去購物, 滿載而歸, 「蟄伏樓下, 掩著隔房偏安一隅, 開著很大聲的電視是為告訴彼倆, 隔房內有人, 可是並不能阻止他們狎鬧不散。 直到陌生男人離去, 她才出蟄登樓, 消毒瘟疫般把房子狠狠清理一遍」。

<斷背山>結尾處不也是有一位善悲的母親嗎? 原著只對她輕描淡寫, 電影演員卻用眼神加強了她對兒子的體貼成分。 對於同志愛欲, 或如對於世上一切事情, 女人畢竟都是遠比男人寬容。

Hours


不知何故最近忽想重看這齣電影,
從沒跟 Eli 說過, 她卻忽然把電影音樂放在 blog 內.
真是可怕的心靈感應.
是的, 我是寫過關於吳爾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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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吳爾芙

踏出戲院已是接近凌晨時分, 戲院外的斜坡路上出奇地黑與寂, 在初春的酸涼夜燈下有一個人努力地調校步伐速度看看能否再慢, 慢, 很慢, 應該慢, 慢, 能不能再慢, 只為了你啊吳爾芙。

我不在乎<此時, 此刻>裡的妮歌潔曼演得是否像你, 但我實在實在介意她朝往河邊的走路速度太急以致破壞了那份應該屬於你的決斷和優雅, 既然你能夠在出門以前提筆留箋與夫訣別纏綿, 世上再無任何事物足讓你放不下心, 去吧, 歸去來兮, 盛載滿口袋的小石子緩緩地走進河裡, 世人對你的記憶將以此時此刻為最後一個句號, 為了不讓電影扭曲你該留給世人的形像感覺, 我在極慢極慢的腳步裡體會你的最後一分和最終一秒, 甚至屏住呼吸好長一段時間企圖揣摩瞭解什麼叫做窒息, 那時那刻, 你應該曾經如此步向死亡, 「死亡就是挑戰, 死亡是一種傳遞訊息的企圖, 封閉的外殼打開了, 狂喜的激情消退了, 人孤零零地面對人生的真諦, 死亡包涵著擁抱」, 你在Mrs Dalloway裡替自己的投河結局提出了勇敢預告, 如果戴洛維夫人能夠印証素未謀面的塞普帝默斯的自殺輕生, 誰有權阻止在這樣的一個夜裡有我這樣的一個男子去探尋六十二年前三月的那個緩慢片刻, 千萬別笑我啊吳爾芙。

以這麼慢這麼慢的步履走返居所當然已經很晚很晚, 今時今日的女子或已如你所願有了她們的 a room of one’s own, 此時此刻的男子卻恐無此運氣, 在孩子的房間, 在妻子的房間, 覓尋一個稍靜的角落暗暗祝禱女性主義的光榮實現, 有而且只有這樣男子才可拋開英雄的責任和帽子, 有而且只有這樣我們才可共同生活得快樂, 為了男人, 你應該努力加油啊吳爾芙。

--- 可是可是, 認識你廿多年來一直斫不斷心底的那個好奇問號, 有時候真想潛到河底把你喚醒以便追問: 既有了自己的房間, 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姓氏? 你總不會怪我多管閒事吧吳爾芙?

(女性主義作家Virginia Woolf 於卅歲結婚後一直冠以夫姓, 她的本名是 Adeline Virginia Stephen。)

這回


張大春在<小說稗類>卷二扉頁上題詩:

知春緣樹濕
扶路待雲開
彼雨無多有
此山歸去來
聽猿簷下眶Z句燭邊灰
野老餘寥落
登臨到霧面
--- 小雨夜吟一律致家輝

小說稗類


1998 年第一次見張大春, 拿了一本<小說稗類>給他簽名,
他寫了"試寫積鬱貽笑", 寥寥數字, 顯說心底的自我肯定與外界壓抑.
他總是個自我期許伸手摘星的人, 這次來港演講, 有人問其小說事宜,
他表示, "我所展示的小說技法, 已足讓大家回味廿年".
這次在港, 他是首次向世人宣告, 他因愛古詩, 故跟小說的距離愈來愈遠了.

從前



想起寫於2002 年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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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 六十歲
---- 讀<從前>有感

緬甸南部梅爾庫伊島上的居民對年齡有著奇特的算法: 嬰兒出生時被稱為「六十歲」, 長大一年, 減去一歲,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六十年後白髮蒼蒼, 不是老, 是生命的真正開展, 從這一年起及以後的每一個日子, 歲數歸零, 年齡不再是羈絆困限, 自由自在, 從心所欲, 生命竟是前所未有地瀟灑順遂…...。

公元二零零二年, 董橋六十歲。 如果他今天有機會到梅爾庫伊島一遊, 島民可能會圍攏過來, 熱情地握著他的手, 恭喜他踏入生命的新境界; 但即使董橋不去梅爾庫伊島, 熟其文字的讀者閱畢他的新著<從前> (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亦可能會同樣熱情地握著他的手連聲道喜, 因為, 六十歲的董橋竟是前所未有地瀟灑順遂。

瀟灑早有預告, 順遂亦有舖排, 董橋於五十八歲之年一口氣出版了六本文集, 在序言裡早已自解筆墨轉折:
「十四年前 我在一本書上的自序裡說: 散文須學、須識、須情, 合之乃得深遠如哲學之天地, 高華如藝術之境界。十四年後的今天, 我不再固執我筆下的文字是不是散文了: 寫事、寫情、寫人、寫物, 筆調不必拘泥於是評論、是美文、是小說、是詩歌; 觀點與信息既定, 文體與形式不妨隨著運筆之際情懷揮灑調度。十四年後的今天, 我也不再刻意追求文章裡的學、識和情了; 我要的是縱的歷史傳承與橫的當代體驗。」(<董橋作品集>序, 台灣遠流)

匆匆又過兩年, 今天的董橋整整足了六十而交出一冊封面設計精緻綺麗的<從前>, 無異於向讀者欣然展示拋開了固執與拘泥之後的新生, 儘管他在序裡謙虛自謂「雪前雪後綻放了單單薄薄的一枝心香, 瑣屑的這樣一本<從前>, 興許不致過份辜負那一抹舊時月色」, 細心的讀者卻必領悟作者確已展現「文體與形式不妨隨著運筆之際情懷揮灑調度」的自許境界。

董橋曾說「中年是下午茶: 忘了童年的早餐吃的是稀飯還是饅頭; 青年的午餐那些冰糖元蹄蔥爆羊肉都還沒有消化掉; 老年的晚餐會是清蒸石斑還是燒豆腐也沒主意; 至於八十歲以後的消夜就更渺茫了: 一方餅乾? 一杯牛奶? 總之這頓下午茶是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

六十歲的董先生無論該被稱為「後中年」或「前老年」, 他的那頓下午茶應該已經吃得差不多, 而且已經打完一個小盹, 張目醒來, 天涼好個秋, 肯定是盤算晚餐應該如何下鍋的時候了, 於是, 他端出<從前>, 這是他宴請讀者的豐盛晚餐的第一道前菜, 這是他邀請讀者分享的一客生日旦糕。

<從前>的英文書名是Once Upon A Time , 明喻著說故事的本意, 在好久好久以前, 發生了好些好些事情, 而既是故事, 真真假假也就不在所計了; 歲月走過當然是真, 相對於確切發生的事情, 文字無論如何精準亦只是再現、只能是假, 但沒有精準的假文字即難令故事成為讀者眼底的真, 世上最精采的真事必然以世上最精準的假字為襯底, 寫作與閱讀, 本來就是一場在真和假之間追追逐逐的搜捕遊戲, 這樣才刺激, 這樣才好玩, 也因此, 董橋在新書序裡心足意滿地坦承, 「我順著營造小說絲絲縷縷的敏感追尋走過的從前, 煙柳拂岸, 暮雲牽情, 筆底斑駁的記憶和蒼茫的留戀, 偶然竟滲出一點詩的消息」, 顯然他已義無反顧地在「揮灑調度」的自設道路上快步前行。

<從前>收錄了卅篇文章, 廿九篇發表於台灣<壹週刊>, 一篇發表於<人間>副刊, 懷人憶往, 細說舊事種種。 對於舊事, 董橋說「Joseph Conrad 勸人不要亂採記憶的果實, 怕的是弄傷滿樹的繁花, 我也擔心有些記憶深刻得像石碑, 一生都在; 有些記憶縹緲得像湮水, 似有似無; 另一些記憶卻全憑主觀意願妝點, 近乎杜撰, 弄得真實死得冤枉, 想像活得自在; 而真正讓生命豐美的, 往往竟是遺忘了的前塵影事。那是潛藏在心田深處的老根, 忘了澆水也不會乾枯」(頁 195)。

<從前>寫的正是卅位飄忽於董家記憶大宅內的男女身影, 或夷或漢, 或富或貧, 他們的經歷與遭遇, 或驚或怨, 或悲或喜, 皆曾對年仍少或年不輕的昔日董橋有過撼動, 他選擇把這些記憶素材鋪陳而成故事, 個別地看是因為每位人物各有傳奇, 合而觀之則可發現他們其實具體而微地指向生命裡的諸般錯失, 或為情或為物, 或為人或為國,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喚不回就是喚不回, 董橋在努力「追尋」之際, 紙筆之間難免隱隱有憾, 正如楊照在評論<這一代的事> (圓神, 一九八六年) 一書時所曾指出, 董橋文字處處流露著一種「似真似幻,然而卻深沉無際的憾意」, 箇中遺憾又分兩類, 「一類是現代生活中對昔時文人品味、情趣的銷蝕, 另一類則是香港與大陸的情懷糾結」 (見<文學的原像>)。

可是, 董橋寫<這一代的事>時剛逾四十, 算是初入中年, 對於眼前因果仍存鬱結執著, 不足為怪, 到了提筆細述<從前>的六旬歲月, 遺憾之於董橋卻已變成起頭和前奏, 真正令他深深動容的毋寧是錯失之後的領悟, 書內卅篇文章談卅個故事, 每篇幾乎毫無例外地在久遠的故事後面續有餘韻, 如此這般之後數十載, 轉身回望, 事情原來都是未完的篇章, 或峰迴路轉, 或歷史重演, 彷佛塵世人事只是為了傳達某種潛藏於冥冥中的訊息而發生, 因此無論是當事人或旁觀者, 最重要的是能在事情裡面撿得感悟,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只要懂得把時間拉長而放眼丈量, 自然明白箇中道理。對於今天的董橋, 遺憾不再是遺憾, 是引子。

董橋在兩年前的文集自序裡表示:
「美國作家 Susan Sontag 最近一部歷史小說 寫的是十九世紀的移民故事, 可是, 她求的是寫出一部『當代的書』(“a modern book”): 『素材是過去的, 氣韻卻是現在的』 (The material is then, but the mood is now”)。我想, 倒過來也可以: 素材是現在的, 氣韻是過去的。也許, 年歲大了, 人會有這樣的心志。也許, 年歲大了, 連朋友要給我編印一大奪的文字集我也肯了。我當然知道我的文章還沒有穩穩營造出我要的氣韻。」

董橋未免謙虛。其實, 當遺憾不再是遺憾, 不管素材是過去抑或現在, 氣韻皆可超越時間而達於?久常新; 六十歲的董橋筆墨, 寫出了永恆。

不甘心



往聽董橋講座
嬉笑裡認真, 嚴肅卻逗趣
董先生不愧是董先生.
聽得最深刻的是, 他說, 一直在替自己的文章找風格,
每一篇都要寫得跟別人不一樣, 因為, "不甘心啊".

這確是應該爭的一口氣.

2.24.2006


看見辦公桌旁的小桌上的物件
想起黑澤明的電影名稱: 亂.

毓民


因為見到了胡菊人先生的緣故,
心情頗佳, 雖然也在飯局上見到了一位可厭的人及其女友,
倒也沒有計較.
後來再到龍應台家, 見到毓民, 又更開心了.
到這年紀仍能飛揚跋扈, 是種福氣啊.
也跟吳靄儀聊了一下專欄寫作, 以及聽一些人說了一些有關<冰點>事件的秘聞.
我笑說, 讓我們來辦一份<沸騰>吧.

胡先生


與胡菊人先生吃晚飯, 心情太興奮了,
把手搭在胡先生的肩上, 失敬失敬.

飯桌上, 我對章貽和說,
沒有胡先生一代的灌溉,
便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啟蒙.
香港欠他們一個歷史記錄.

我還說, 許多年前胡先生頒青年文學獎給我,
領獎時, 我看胡先生在台上演講, 現在已忘了他說些什麼,
卻清楚記得他身上的西裝有點窄.
那時候不明白為何他不講究衣服美學,
但後來, 年紀漸大, 自己也變得不講究了,
遂能想像他當時的心情.

胡先生笑道, 那套西裝, 是結婚時買的, 一直在穿.

2.23.2006


夢到出版社的事情.
應該算是好夢吧? 這表示我開始把出版作品放在心上了.
Graham Greene 數十年來都把夢記錄下來,
老了, 臨死前, 摘而刊之, 刊而成書,
並喚之為"我自己的世界".
讀之, 發現, 原來即使在"我自己的世界"裡,
仍然無法為所欲為, 即使你是作家.

句子


睡前閱讀, 有些句子, 真希望是自己寫的, 例如西西說的---

我不能, 回去了.
我的凝聚力, 不允許我, 集中飄到那麼遠.
但那裡仍有一點兒的我, 我的殘餘的氣味.
那麼微弱, 那麼稀薄, 甚至你, 我的紅顏知己, 也無法, 捕捉.
也許, 偶然吧, 在冬日, 某一個靜寂的,
晚上, 你會在, 棉被的摺縫中,
忽然, 與之邂逅, 而感到驚訝.
你不要, 流淚, 我不允許你, 哀傷.

2.22.2006

天使


在UCLA校園旁的一間餐廳拍的照片,
意外地, 有點似頭上有光環的天使,
儘管五官徹底地像魔鬼.

據說,父母親是孩子的守護天使。
最近,中年的天使有點累了,孩子不知天使在凝望她的時候,
是帶著一種微微的悲涼與擔憂的。
那羽翼許久未全然的伸展,以致有點兒不知如何飛翔了。

胡菊人


寫了一篇文章談<明報月刊>
其實談來談起, 想談的只是胡老總: 胡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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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國的守夜人
---- <明報月刊>創辦四十周年的意義



<明報月刊>創辦四十周年, 一九六七至七九年間的總編輯是胡菊人先生, 我的「明月因緣」--- 相信許多人亦必一樣 --- 正因胡先生而有了一個關鍵的起始。
然而我的「明月因緣」或許終究稍有獨特: 我是在胡菊人離開了<明報月刊>之後才去讀這份刊物。

那是廿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灣仔修頓球場旁邊成長的我對什麼「文化思想刊物」沒啥認識也無啥好感, 那時候最吸引我的讀物畢竟是<小流氓>和<藍皮書>, 偶爾讀讀<年青人周報>的文化批判專欄已經算是替自己「資源增值」, 青春躁動, 不太可能正經八百地關注中國前途之吉凶和中華文化之禍福。 反倒是胡菊人的吉凶禍福令我產生興趣。

大概當時是從報上讀來的小道新聞吧, 也可能是從父執輩閒談裡偷聽得來的報界八卦, 我發現香港原來有這樣的一位文人, 做了一份重要刊物的總編輯十二年, 忽然辭工不幹, 跳槽到另一位老闆門下擔任一份新報紙的總編輯, 轟轟烈烈, 文壇震動; 可惜的是, 正如舊式婦女遇人不淑而涕淚漣漣, 這位港派文人亦因「棄明投暗」而怨氣幽幽, 跳槽不到兩年已擲筆出門, 據說曾有一段日子, 夜夜醉酒, 髮眉俱白, 意志頗為消沉, 但幸好未幾即重出江湖, 自立門戶, 創辦了一份名為<百姓>的時事刊物。 如此種種, 種種如此, 一位文人的曲折生平吸引我去注意什麼叫做「文化」和什麼叫做「理想」。

這位姓名淡雅的文人, 是誰呀? 我暗問自己。 基於好奇心, 我在灣仔的舊書店內買了一疊過期的<明報月刊>, 翻開閱讀, 急欲探尋多些關於這位「傳奇編輯」的文字痕跡, 於是, 就這樣, 由探尋個人而變成思考國家、由思考國家而擴展至關注國際, 掀動雜誌的書頁就像打開傳說中的寶盒, 靈光映照, 幻影迷離, 你一頭栽進光與影的世界, 有時候狂喜, 有時候惘然, 有時候則是驚訝得不知所措, 總之猶如有人用神秘之水替你洗滌了眼睛, 從此見山是山又不是山、見水似水卻不是水, 千山萬水, 你在知識和思考的國度裡回不了頭也不願回頭。

在胡菊人主編<明報月刊>的年代裡, 中國正經歷著荒謬絕倫的文化大革命, 金庸先生創辦雜誌, 如他自己所言, 正是為了「跟文化大革命對著幹」, 不僅要把真相暴露, 更要引導讀者一起思考真相; 此之所以, 金庸把雜誌定位為一份「關注中國問題的思想刊物」。 這項宗旨在胡菊人先生手裡是明明白白地做到了。 胡先生「利用」雜誌老闆的泱泱大度、 香港殖民地的自由機遇、海外華人的筆墨網絡, 加上本身的識見和敏銳, 以刊物為平台, 以紙頁為堡壘, 向時代的愚昧宣戰。 這時期出現在<明報月刊>上的名號大多響噹噹, 從蔣夢麟到張國燾、從夏志清到張愛玲、從牟宗三到余英時, 或憶舊或析新, 或感懷或述史, 每行每字皆對中國的前世今生充滿著強烈的焦慮、期盼、擔憂、憧憬……雜誌上的文章都像一團火, 華人來此或探路或取暖, 火光熊熊, 映照出每一雙眼睛裡的沉重心情。

是的, 怎可能不沉重? 別忘了那是中國的「鎖國」年代, 文革乍起, 翻天覆地, 海外華人只知其亂而無法清楚得知其如何亂。 如果你對文革歷史一無所知, 或許可以讀讀余光中寫於一九六六年 --- 亦即<明報月刊>創辦之年 ---- 的這首詩作<凡有翅的>:

「中國啊中國你要我說些什麼?
天鵝無歌無歌的天鵝
天使無顏無顏的天使
旋風旋風在空中兜圈子
凡有翅的
皆被詛咒
在風中漂泊, 不能夠休息
況且這是秋天, 所有的心
所有的楓葉在風中漂泊
凡驢皆鳴, 凡梟皆啼
中國啊中國即使我說些什麼
你也聽不見你也不願意聽
……
天鵝無歌不音樂的天鵝
天使無淚不慈悲的天使
況且在旋風在旋風的季節
況且驢, 以及梟, 以及其他
以及厲笑的狼以及慘哭的鬼
以及紅衛兵之外還有越南
以及死亡的名單好幾英里以及其他
以及李白的臉上貼滿標語
殺盡九繆思為了祭旗
中國啊中國你要我說些什麼?」

在文化大革命的激盪裡, 在金庸和胡菊人兩位先生的堅持下, <明報月刊>在中國以南的香港島上守住了一個清寧的陣地, 吸引了所有仍然願意思考的人前來交換意見以至感情; 它沒有「踢爆」什麼醜聞緋聞, 也沒有刊登什麼屍體裸體, 它只是提供了一個樸素的房間, 讓前來集結的人有機會替中國找尋一條或多條可欲的出路。 如果文化大革命時代的中國正值黑夜, <明報月刊>便是南中國的守夜人, 有此空間, 成此福蔭, 香港何幸。

八十年代以後的<明報月刊>沒有了胡菊人, 卻有董橋、張健波、古德明、古兆申、潘耀明等歷任主編, 各自努力, 各具風格, 共同基調則是於關心中國前途之餘, 明顯增添了本土內容, 跟香港社會展開了一場漫長的對話。 這些年來, 香港變化極速, 在張曉卿先生的擔當下, <明報月刊>緊守中國座標、營造思考風景, 自有另一番難以取代的人文功德。

四十年了, 昭昭明月, 朗朗乾坤, 回看一份雜誌的歷歷來時路, 其實等於重新攤開一個國家的文化相簿, 裡面盛載著許多臉容身影, 或顰或笑或憂或怒, 或在, 或不在了, 但他們都是用中國的語言去說中國的故事, 而這個故事, 可必依然會被說下去, 由不同世代的人, 用不同的方式。

2.20.2006

鄭愁予


在電台訪問鄭愁予
上回, 是五年前了.
猶記那句:
三十未死 四十有何話說
斑駁如一匹背負詩囊的唐馬.

地板的嘈切



讀了張家瑜的文章, 說舞, 說舞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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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看舞蹈,除了肢體如花朵的展放;音樂或輕柔或沉重的起伏,我還特愛一種聲音,覺得那是專屬舞蹈的聲音,那是舞者與地板之間的窸窣細語,不管是芭蕾舞現代舞,不論是穿著舞鞋或光著腳丫子,當舞者一跳一躍之間,騰空再到地面那一瞬間,刷刷刷的聲音,很悅耳。若沒有這樣的聲音,於我,現場就沒有那麼大的震撼與感動了。
 
尤其是看雲門的時候,我更是期待那刷刷的聲音,他們的舞步特沉重;他們跳躍特有力,他們和地板之間的關係,好似暴烈的情人,習慣了那窸窸窣窣的磨擦的音效,那碰碰碰的著地的撞擊,你會明白舞蹈的爆發力,就像升到幾萬呎高空迸裂的花火,沒有那??的開啟聲,就沒有美麗如夢的煙花景況。

就像你為什麼辛辛苦苦排好長的隊買一張棒球比賽的票,要的就是聽那鋁棒?到球那一記輕輕脆脆毫不欺場“鏘”的聲音。然後是曼妙的起飛,降落到連外野手都接不到的草地,嘩,歡呼聲起。

所以雲門,每次在群舞之後,退場之際,一堆舞者那腳板與地面的親吻結束,窸窸窣窣的移動那一刻,就如煙花的餘光,如果你不是馬上調轉的你的目光,你會發現殘留在天空之上,仍有一個幻影在上,那是地板留下的嘆息,舞者的腳印。

林懷民又在地鐵站用他一貫溫溫的笑站在前頭,後面清一色黑色的瘦削的眾舞者,拿著紅玫瑰,來邀請我們,來看看吧!看我們如何像苦行僧似的表現身體、舞步和主題。他老是溫溫的那樣笑著,他也愛哭,看到王禎和小說也哭;看到陳映真的小說也唏哩嘩啦。
但你別說,他那舞,可真和他給你印象,有點不同。所以,去看看吧!

卅歲


這應是林懷民卅歲時的照片.
身上的肌肉紋理是如此順暢.

我在台大時, 有一天, 偷偷跑到學校旁邊的國立藝專
看林懷民和學生練舞.
我和阿賜跟著跳了幾下, 自此, 我愛戲稱自己是"林懷民的學生".

阿賜後來在台大輟學了, 跑去雲門做舞者,
但後來聽說又跑掉了, 不知去向.
他是個快樂也悲哀的同志, 有個夜裡, 一起從大學騎單車到中正紀念堂, 他突然高舉雙手大叫一聲"i am a happy gay!", 前所未有地解脫.
他的嘴唇很紅很紅, 我忘不了.

林懷民, 六十歲



接到電話, 趕去尖沙嘴, 跟雲門的舞者吃宵夜,
是 T和 S 請的客.
熱鬧到一半, 有人唱起生日歌,
原來是林懷民六十歲的生日慶祝.
六十歲了? 真不像.
猶記九十年代中, 在台灣雜誌上
讀到一篇林懷民專訪, 標題是大大的字: 林懷民, 五十歲.
照片裡, 林懷民站在海邊, 孤獨得蒼涼.
原來轉眼又是十年.

午夜


又失眠, 午夜三點在窗前,
竟然聽見樓下的男女在吵架.
世上總有人在浪費生命.

2.18.2006

quit


真的要戒煙了.
這麼悠閒美好的鏡頭, 不再回來.
那天看完醫生, 打電話
像朱天文所形容
像男人在漸變蒼蠅時躲在電話亭裡致電求救
卑微地, 放下心裡所有的提防

想起一位舊朋友



換XX,救台灣
---- 選舉裡的追悼會

選舉氣氛果然從香港機場就開始了。在櫃前排隊check-in的時候,身前身後的人擾擾攘攘,眼神洋溢緊張與亢奮,顯然是「選舉荷爾蒙」提前勃發不可收拾。航空公司服務員可能因為承受比平日多了好幾倍的工作壓力,臉色不太好看,一位小姐小聲地對另一位小姐說:「咁多人,忙死人!」對方也小聲地回應:「選舉嘛,係咁架啦!」

離開機場踏進機艙,氣氛持續瀰漫,巧遇一位台灣朋友,她坐在後兩排,看見我,點頭微笑,舉起右手兩根指頭代表二號連宋,倒下左手拇指代表一號陳呂,這是泛藍陣營的打招呼方式,選舉時節特產。坐下來,鄰座的一位男子把頭埋在報紙的選舉新聞裡,他的世界早已收縮為整張版面的白紙黑字,天地之間,沒有其他事情比這更重要。過了半小時,起飛了,用餐了,我逗他聊天,輕提選舉,滔滔長江東逝水,他的口水把我噴得滿臉潮濕,原來是個台商,原來是不顧三七廿一拋下生意趕回台灣投下神聖一票。

「聽說台商有八成支持連宋?」

「騙人的啦!」台商咬牙切齒地說。「人在江湖嘛,尤其在中國,在別人的土地,講話當然要小心一點。有人來問,當然要說支持連宋,當地幹部不喜歡你挺扁啊,我嘴巴對他們說一定投給二號,回到台灣,你管個屁!」

飛機在台商的口水聲裡飄然降落,話題就此打住。踏出機艙步出機場,大廳裡旗幟如海,有藍有綠,拉票團來此呼喊,一號!二號!一號!二號!懇切的臉容配上期待的神情,剎那間令每個穿越接機大堂的人覺得自己是前所未有地重要,選舉原來是集體的激情亦是個人的洗禮,這是連宋陳呂之戰亦是你我他她之戰,在「我的一票也能make a difference」的動人幻覺裡,我們盡變在上帝身旁吹奏聖樂的天使。

天使入凡塵,惡浪蛟翻騰。
從機場到市區,從城南到城北,旌旗蔽天,文宣遍地,每寸空間淹沒在標語口號的嘉年華裡,遇上的每一個人對於選舉都可侃侃不絕講出至少十五分鐘的戰報分析,再次挺扁的十個理由,改投連宋的百個原因,誰上誰落,誰上之後應該做些什麼,誰落之後又該如何,治國大計救國方略,一到選舉彷彿人人變成諸葛亮,彷彿人人有資格被未來的當選者禮聘為國策顧問。很不幸地有人發現我這位「觀選團成員」原來擁有投票權,於是十五分鐘分析馬上延長為四十五分鐘演說,我這一票天經地義應該由他支配,而我不該有任何理由 say no。給我吧給我吧,選舉本是精神思想的格鬥征服,請暫時把你的腦袋借給我用一用,美哉爛蘋果,先咬一口,自會覺得香潤甘甜。

對於蘋果之爛與不爛,我其實沒有太大意見,因為如果我在選舉資訊如此混亂的情況下真的有能力確認誰最爛和如何爛,今天站在台上的便會是我而不是他們。我唯一能夠確認的恐怕是世事總不至於像宣傳單張上說「換總統,救台灣」這麼簡單俐落,因為一個台灣畢竟是兩千三百萬人的台灣而非一位總統的台灣,正如一棵大樹是滿結果子的大樹而不可能是一粒爛蘋果的大樹,縱使蘋果再大再巨型,樹幹是厚是實始足決定果園的主人是榮是辱。於是我在日夜連場的造勢熱鬧裡努力尋找一粒又一粒的好果實,老的幼的男的女的,藍的綠的紅的黃的,出名的無名的活著的甚至死去的,我從他們緊繃的容顏裡窺探台灣的好風光,並在心裡暗想:如果把「換總統,救台灣」的「總統」二字換成兩個不確定的「XX」,是的,「換XX,救台灣」,或許更能激發人們的信心與盼望。

XX,可以是「公德」,每個人對周遭環境加倍體貼愛護,大至生態保育,小至把選舉晚會後的垃圾帶走;可以是「禮貌」,每個人對陌生者加倍和善客氣,不再總是厲眼相看或爾虞我詐;可以是「忍耐」,每個人對權力的伸展加倍克制謹慎,不再一味崇尚「愛拚才會贏」式的叢林生存法則;可以是「平等」,每個人對非我族類加倍認真對待,不再是以台為大以我為尊……把「XX」代入「總統」,再把生活裡的各個面向的美好期盼代入「XX」,你將發現「救台灣」原來是一場有趣百倍的生活遊戲,遠比投票選總統來得容易、直接、有效、落實、快速。綠營二百萬人手牽手? 藍營三百萬人上街頭?如果這五百萬人能夠在日常生活裡———至少就在選舉的時節吧———製造較少的族群仇恨、製造較少的文宣垃圾、製造較少的肢體衝動,台灣便真多了一分得救的機會。

再說一次:選舉是集體的激情也是個人的洗禮。當我們站在台下舉手高喊「換總統,救台灣」的時候,如果站在台上的人能夠喊回一句「換XX,救台灣」,如果我們願意真心聆聽並付諸行動,每個人便都是最優秀的總統;總統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走過城南,走過城北,城市不眠,我卻必須返回旅館休息。明天後天畢竟仍有活動,我畢竟仍是必須跟隨大隊活動的「觀選團成員」。忙了一天,終於有時間坐下來讀報,赫見《聯合報》頭版右方刊登了一段悼念小啟:「黎大康追思會。我們的好朋友黎大康,於2004年2 月21日睡夢中,在北京家中安返天國,享年47歲。3 月20日星期六下午一點,在台北靈糧堂,請來和我們一起懷念大康。」

我呆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位十七年未見的老朋友的名字竟用如此沉重的方式跟我重逢相聚?黎大康於二月中旬曾從北京託朋友打電話給我,說將於月底赴港洽書,順便看看闊別良久的老朋友,其後卻無聲無息,不見影蹤。怪不得。這是什麼樣的一種緣分?

我回此城,看見了,聽到了,3 月20日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竟然不是投票而是去向一位舊友告別。是重逢,也是告別。所以我說啊,選舉是集體的激情也是個人的洗禮,萬水千山,繞了幾圈,回到這個不知道應該叫做起點抑或終點的地方,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無能為力。

陳冠中



陳冠中又要來香港了.
有些人, 一想到可以再見面便感開心.
這類人, 總是笑微微的, 心中已有想法,
卻又很尊重你的想法.
幾年前他寫小說, 送我一本,
我還沒看便說: 我猜, 男主角最後一定自殺收場.
他大驚, 問為何猜到.
我說, 我讀你的文章, 根據你的思路, 當然猜到對你這類人,
除了死亡便沒有其他救贖出路了.
廿年前在台北見他, 我把手上的一本<太陽膏的夢>送給他,
那是他的作品, 連他自己也沒有了. 那是孤本.

江湖老了那漢子



逯耀東教授病逝了。

香港報紙刊此消息, 大多提及兩年前他公開警告學生周樑楷「別以政治干預歷史, 人必須站著走路,因為人有脊樑」, 但對八十年代在台灣生活過的人來說, 印象更深刻的恐怕是他曾經慨嘆的那句「那漢子」。

說來已是廿三年前的事情了, 逯教授在<中國時報>發表了一篇題曰<江湖老了那漢子>的抒情長文, 以幽幽之筆勾勒惶惶之心, 道盡歲月催人的蒼涼:

「他彷彿也沒有注意別人的存在,另一個角落的囂叫似乎離他很遠。現在他注視著桌上的酒碗,碗裡有自己搖晃不定的影子。雖然他也曾想將那影子固定下來,可是卻沒有做到。這些年一直像片雲飄忽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的兩髯已花白了,急裹在行囊裡封了已久的劍,現在也生(金秀)了。……他們又沈默相對,互相注視著彼此牆上的影子,彷彿想從那搖晃的影子裡,尋找歲月轉變的滄桑。」

「雖然家事已不堪想,國事又不堪問。但祇為了胸中所留存的那一點孤憤,他仍一匹駿馬,二尾瘦騾,馱著幾筐殘卷,東南西北穿梭往來,秋山悵望,春江醉臥,到如今,幾陣霜風,已吹染了項上一簪愁髮;數行雁鳴,更唱皺了眉前幾疊恨痕。跏躕前路,樓前簷下 ---- 他已聽慣了太多風聲雨聲。」

文章刊出, 動容者眾, 卻亦激起重重迴響, 首先是一位名叫陳昭瑛的台大研究生撰文質疑「江湖未老, 漢子豈可輕易言老」, 老師們不應散播失敗主義, 未老先衰地在台灣大學的椰林道上縱酒狂歌, 反該捲起衣袖, 跟年輕人攜手奮鬥, 續向混亂荒誕的時局吶喊。 隨之湧現了一連串辯議, 知識分子是否充滿無力感、 讀書人的社會參與應以何為界、 是台灣政府過於橫蠻抑或是台灣學者過於軟弱……諸如此類, 皆為話題, 大學生每天追讀報上你來我往的文字討論, 有時候熱血沸騰, 有時候百般迷茫, 各有各的感受和答案, 而歲月, 就在思考摸索裡靜靜流走。

江湖紛亂戰未休, 時間鏡頭一轉再一擺, 當年正值五十盛年的逯耀東教授剛以七十三高齡猝然病逝, 當年只是廿來歲年輕人的陳昭瑛也早已學成而做了教授, 如今的年齡, 屈指算算, 正好是逯耀東撰寫<江湖老了那漢子>時的年紀。

於是我極想翻箱倒櫃找出收藏了廿多年的兩份泛黃剪報, 往問陳昭瑛: 怎樣, 到底是江湖不老, 抑或漢子易老? 你的劍, 我們那一代的那把劍, 鈍了沒有?

但我已經懶得動了。 或許無法不承認, 真的, 漢子會老。

2.15.2006

again, brokeback mountain




在情人節的夜裡讀<斷背山>


李安的「斷背山」取得八項奧斯卡提名, 「最佳導演獎」固屬大熱, 「最佳改編劇本獎」更屬熱門中的熱門, 其中一位編劇拉里麥梅特利 (Larry McMurtry) 本身便是擅寫西部故事的老作家, 七十歲, 廿年前已榮獲普立茲小說獎, 他把另一位普立茲獎得主安妮普露 (Annie Proulx) 的作品轉化為濃淡有致的影像故事, 劇本到了李安手裡, 遠山人影、近水心田, 在觀眾眼前雕琢成一齣哀怨纏綿的好電影。

麥梅特利對原著小說作出了什麼取捨?

他是如此回答記者的詢問: 「我替小說增添了牧場生活的質感和真實, 我在牛仔圈裡成長, 清清楚楚地知道牛仔怎樣談話、抽菸、打架、罵髒話。 但我連碰都不敢碰小說的情愛對白, 安妮遠比我知道什麼是愛和怎樣去愛。」

這便扯出了一個在情人節的今天備受關注的永恆問題: 什麼是愛情?

李安對於愛情的看法終究比較蒼涼, 他最近接受台灣媒體採訪, 幽幽地說: 「我覺得<斷背山>代表對情感的一種幻覺。 我常說愛情好像一種感受和幻覺, 是你要與它纏鬥的一個念頭。 這個題材還有一個地方很有意思, 當你發覺你已經嘗到愛的味道、你願意接受愛的時候, 其實它已經錯過了。我覺得中年人比較能夠體會這個片子, 有過那種失去生命中什麼的經驗, 看了會很有共鳴。」
從李安的愛情角度出發察看, <斷背山>原著最足令人動容的一段情節當然是臨近結尾處的兩人攤牌。 麥梅特利保留了這段對話, 站在湖邊, 男子對男子說: 「我看你聽懂不懂, 而且我只說這麼一次。告訴你, 我們本來可以一起過不錯的生活, 美好得不得了的生活。 你卻不願意, 恩尼司, 結果我們現在只有斷背山。 所有東西都建立在斷背山之上, 斷背山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一切, 他媽的一切, 如果你不知道別的部分, 我希望你至少能懂這一點。….這有多難受, 你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 我不是你, 我沒辦法靠在高山上一年胡搞一、兩次過活。你對我太重要了, 恩尼司, 你這個壞雜種, 要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男子後來沒有戒掉男子, 而是彼此失去。 一場意外, 一次遺憾, 斷背山上從此剩下空蕩的蛙鳴馬嘶; 只因欠缺抉擇的勇氣, 平白讓愛在身邊擦肩而過, 斷背山上終究容不下懦弱的男子。 <斷背山>原著以夢境開始, 亦以夢境結束, 夢與夢之間彷彿睡了幾世幾劫, 「傑克現身於他的夢境, 是他初見傑克的模樣, 鬈髮, 微笑, 暴牙, 談著準備起身好好規劃人生, 然而豆罐頭與露出罐頭外的湯匙柄, 搖搖晃晃擺在圓木之上, 也同樣出現夢境中, 卡通造型, 色彩炫麗, 為夢境增添一抹詼諧淫逸風味。這種湯柄可用來撬輪胎。有時候, 他會在傷心之餘清醒, 有時則心懷舊有喜樂與釋然; 枕頭有時會濕透, 有時候濕的卻是床單」。

若問什麼是夢境與現實之間的最短距離, 答案恐怕必是, 行動。 台灣女作家朱天文在亦是描述男同性戀者情愛的小說<荒人手記>裡, 早已對此提出具體說明: 「當然, 不會有任何答案。存在或不存在, 答案永遠不出現在思考中。李維史陀早就說了, 存在主義對自體的種種冥想過份縱容, 把私人焦慮提昇為莊重的哲學問題, 太容易導致一種女店員式的形上學。答案, 只在履步唯艱的行動裡偶然相逢。 對於每個存在的每個樣態, 它都只能是獨一無二的。人透過自己的行動才可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讓我這樣說好了: 當<聖經>說「愛是包容、 是恩慈、 是恆久忍耐」的時候, 它所展明的不僅是神的訓示而亦是保持愛情的唯一方法; 當精神分析學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書裡說「愛是意志、是決定、是堅持」的時候, 他所提供的不僅是心理的安慰而亦是揭示了愛情的不變本質。 西諺常說「there is no fear in love」, 愛情確如斷背山, 容不下懦弱的善男信女, 當你站在情愛的問號面前感受到猶豫或恐懼, 那便有必要重新檢視心裡所感受的到底是否真愛。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傳統起源於對愛情勇氣的崇敬, 我們尊仰那敢去愛的人、 敢堅守愛的人、敢為愛付出代價的人, 因此以節誌之。 然而, 在現代消費社會的促銷氛圍下, 情人節愈來愈變得跟愛情勇氣不再相關, 它歌頌的主要是「浪漫」而非堅持, 它強調的主要是「價格」而非價值, 它讓人誤信, 以高價格換取的浪漫即便等同於愛情。 愛情若能易買, 真是繁華盛世不勝收。

張愛玲曾說 「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 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 後看見海; 先讀到愛情小說, 後知道愛; 我們對於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 借助於人為的戲劇, 因此在生活與生活的戲劇化之間很難劃界」。
既然很難劃界, 那就更需要慎加取材了。 可惜情人節的夜裡, 「斷背山」仍未上映, 否則, 約你的伴侶同往欣賞, 一起在他人的夢境裡體會愛的真義, 以及, 嗯, 愛的錯過。
別管李安會否取得奧斯卡最佳導演了, 那跟你無關。 認真地看看他的電影, 或在此之前先買一本<斷背山>原著跟同伴細讀幾遍, 字裡行間, 荒野山頭, 有兩個悲慟的人影, 他們將可引領你們走往愛情的方向。

2.14.2006

快樂

村上的情人節



寫於去年, 轉眼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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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的晚上最不想做的一件事是跟情人見面,其實明知不會有人約你所以只好先說是自己不想,當你毫不稀罕一切便變得毫不值錢因此不必流淚,眼淚乃弱者的糖漿那永遠不會是你的那杯茶,堅強的女子頂天立地足可抵擋八方風雨,若非如此當初亦不敢貿然做那他媽的第三者,進去以後方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想像中般硬朗,

既知如此何必當初沒辦法了唯有繼續強裝下去;情人節的晚上,你的最佳娛樂是戴上假面。

在假面的背後你暗暗失笑這其實是天大的誤會,華倫天奴如果懂得中文亦必笑得流淚甚至從雲端跌下,「情人」二字明明說的是未婚者的晴朗或第三者的曖昧,老婆老公之間叫做配偶或夫妻或愛人或家屬,總之不該有份享受一個以情人為名的粉紅節日,男人不明此理或不敢違拗偏偏選擇這天乖乖留在家中,像馴羊一樣躺在欄杆旁邊機械式地吃草睡覺,你既同情他也不屑他怎麼如斯浪費寶貴的生命精神,真正的情人在這裡啊笨蛋他到底懂是不懂;情人節的晚上,他竟然放棄情人。

你就只好自己安排打發啊在這情人節的晚上,不想出門傷心所以獨躺床上看書解悶,豈料愈看愈傷心只因讀的是村上春樹的《After Dark》,一個深宵原來可以如此離奇多變世人總在愛恨情仇之間糾纏打轉,你愛他他愛她她愛你愈是複雜彷彿愈是過癮,有情有義有恩有怨全部在短短的六個鐘頭內循環演進,一場荒涼的夜夢便是一段濃縮的生命無人能夠逃脫黑夜的輪迴;你多麼渴望能像書內的女主角般沉睡不起,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你當然更望搬進書內的頹廢酒店阿爾發城,村上春樹說那是高達的電影橋段他忍不住予以借用,在這虛構的城市任何人流淚都會被抓起來公開審判,只因此城公約絕不容許居民擁有深摯的情愛,愛是樂的不是苦的人們只准為愛而笑不准因愛而哭,村上把這城市寫成酒店一夜的故事就在這裡發生,你似隱隱看見一個霓虹招牌在書頁之間閃閃爍動,愁容滿臉的旅人提著行李箱check-in以後立即笑逐顏開;善男子善女子,這就叫做快樂的天堂。

230頁,故事結束,情人節到了終點,你閉目入睡,早上醒來,枕邊留下了兩行甜蜜的眼淚。

2.12.2006

校園



W 看 BBC 新聞見到印度的家庭景況

忽然用中文說, 他們的房子很"破落".

誰說她的中文不好? 或許只是因為面對一些人

她根本不屑把精準的句子說出來.

在 Parents’ Day後,有人說, 第一次見識到不善良的老師。 許多人,尤其有宗教信仰的人,都丟著石頭. 對一個十幾歲還在跟自己內心的天使與魔鬼掙扎, 還在找自己路子在摸索著的孩子而言,這樣的指控,未免太,太可怖。 從孩子的校園看下去,有一塊空地放著一些室外的白色塑膠桌椅,和一個小小如羅浮宮的貝聿銘的金字塔,極有悠閒feel,孩子說她都和好友坐在第二個位子上吃午餐,我想像著那時的情景,就快樂起來了。

一一



Broken Flowers 令我想起楊德昌的<一一>

也想起寫過的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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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沒那麼複雜

國際電影節以楊德昌作品<一一>作為閉幕電影, 讓觀眾在聲光幻影的盛宴之後, 留下無限省思與懷想。


三小時的電影, 一氣呵成而沒半分冷場, 吳念真飾演男主角 NJ, 面對事業與舊情的掙扎; 母親, 面對生死大事的掙扎; 妻子, 面對自我價值的掙扎; 女兒, 面對初戀情懷的掙扎; 兒子, 面對成長迷惘的掙扎…..看似風平浪靜的家庭, 內裡危機重重。電影裡被不同角色重複說了五遍的一句話是, 「事情其實沒那麼複雜啦!」, 把各式掙扎看破了, 其實都是庸人自擾, 或許, 把欲望念頭放下, 將平常之心提高, 一切自會迎刃而解。導演用兩個「一」字做戲名, 說的就是這個簡單卻常被忽略的道理。

楊德昌電影, 從<恐怖分子>到<牯嶺街>再到<獨立時代>, 主題有異, 基調卻在於「複雜」二字。<恐怖分子>最後一幕, 殺人抑或不殺, 兩個版本展現城市想像的多變特質; 後來的電影談的亦是糾纏不清的人際關係, 導演隱約在說, 「事情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如今到了<一一>, 導演想說的卻是, 事情也沒那麼複雜, 十五、六年的電影生涯, 有如懸崖飛瀑, 導演的思潮似已轉到一個中折平台, <一一>變成他的創作破折唬, 往後的作品, 可以想見, 必顯現另一番氣象、另一種心情。

<牯嶺街>的少年喜歡把玩手電筒, 直照人臉; <一一>的男孩喜歡把玩照相機, 拍攝背影。楊德昌拋下電筒, 拾起相機, 終於悟出「前後夾顧」的人生道理, 這個少年, 長大了。

fear


there is no fear in love.
如果對於未來有所恐懼足以壓縮眼前的愛意
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個懦夫.
是的, 懦夫沒資格愛.

但如果生命能像電腦的壓縮檔
zip and unzip 都是如此輕而易舉
該有多好.
到這地步, 愛或不愛都不再需要勇氣

broken flowers



Broken Flowers 裡的 Bill Murry
跑了老遠尋覓廿年前的情人
找到了人
找不到想找的答案.
空洞的眼神 茫茫然不知道該往何處
劇終站在十字路口
又須重新選擇.
其實只要生命還有可以選擇的機會
眼神便沒空洞的理由

2.10.2006

無聊


晚上八點仍然坐在辦公室的確是世上最無聊的事情
"人生應該還有更多的選擇"
最近讀到這句話
但就只是讀到而已
沒做到.

書印


在抽屜裡找出這個木印章
是廿三年前在台灣輔仁大學對面的一間小店刻的東西
"敖軒藏書"
我在每本書的內頁印上這四個字.
看見舊物, 如見舊時月色.

畢業照


對不起中學的老同學了
放照片在這裡
玩個遊戲: 誰是我?

世紀版


二月廿三日快來了
世紀版創版, 踏入了第十年
昔日的亢奮 今天的恐懼
真是一步一驚心.

又是男女問題


平路與楊振寧打起筆戰來了
爭論的, 當然是男女問題了.
很有趣的一場辯論.
希望這個 link 看到: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21000020,00.html

2.08.2006

遇見


和 W 去看魔幻王國前吃魚旦粉
離開時遇見一位童年朋友
她嚷著要給 W 利是.
卅年前, 每個農曆年我們都在一起玩耍
放鞭炮, 追逐, 嬉笑
怎麼才一轉眼 我們已各自牽著一個跟當時同齡的小朋友了?

一小時


想起以前做過腦部掃瞄, 想起寫過的一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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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這裡?

「腦部掃瞄」聽起來是一種很恐怖的檢查流程, 看看腦內有沒有異物。異物? 是小老鼠, 抑或大籃球? 再或是閒雜書刊讀得太多, 塞在腦內太久, 就像食物殘渣放在廚房暗處, 變酸變臭, 終而不可收拾地滋長出毛茸茸的遍地虫蛆?

可幸的是腦部掃瞄的檢查流程非常簡單, 脫下身上所有金屬物件 (嘻, 如果是「郎心如鐵」, 怎麼脫?), 躺下, 打針, 像機場自動步道一樣的機器把你輸送到另一個機器的中間, 機器內震發轟轟巨響, 據說那是磁力波, 可以穿越頭臚摸透你那還沒用上百分之二的腦袋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磁力波的聲音極響, 你必須用耳塞塞耳, 響聲變模糊了, 令躺在機器床上的你更昏昏欲睡。護士在機器外叫嚷, 「別動別動, 保持頭部位置固定!」, 聲音隔著耳塞遙遙傳來, 猶似千里呼魂, 剎那間, 令剛被機器橫躺輸送的你感覺似被送進火葬焚化爐, 孝子賢孫在旁呼天搶地。

掃瞄過程一小時, 結束時, 你早已被機器轟得神智迷亂, 張開眼睛, 室內強光射進視網膜, 你會有驟然不知身處何方的迷路感覺, 就像某篇小說裡的女主角, 迷路了, 慌亂之間問自己,「為什麼是這裡? 但當然就是這裡。現實逐漸冷卻流失, 夢境漸次沉澱清晰, 你不能再做任何事情包括僅僅只是喝完咖啡離去, 因為你再也無法分辨出夢境與夢境、夢境與清醒之際這件最簡單不過的事了」。

你唯一能做的, 就是和你的腦一起等待一切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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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一場好覺

曼德拉前列腺癌復發, 意味, 生命期限到了倒數。 詩人奧登 (W.H.Auden) 寫過一首小詩: 「癌是個好玩的東西, 無人知道原因是什麼, 雖然些人假裝知道; 它有若隱藏的刺客, 等著攻擊你。無子的女人得癌, 退休的男人得癌; 彷彿一定要有個出口, 讓癌的火焰噴出來。」即使英雄如曼德拉, 在癌魔面前, 就只是束手, 儘管曾有人忿懣不平地喊「死亡, 你別狂傲!」, 但死亡之所以為死亡, 正正在於它有狂傲的本錢, 你唯有認輸。

癌症之來襲, 總是匆匆, 但若有所謂「不幸中之大幸」, 是它會於被發現之後給你一個期限, 仿似一份死亡契約, 告訴你, 終點在前方那裡, 你可要提振最後的精神, 做妥自己想做的事; 這跟令你說走就走而來不及做任何準備的心臟病或其他意外相比, 總算是於恐怖之中多了一分「人情味」, 猝然病逝於心臟病的黃文放先生想必同意。

沒有人會選擇癌症, 但癌症讓你有時間選擇死亡的方式。台灣作家朱天心新著<漫遊者>一書紀念其父, 內說, 「很長一段時間, 你簡直想大聲宣稱, 全世界你最喜歡因此也最想做的, 就是每晚躺上床、拉上被子閉上眼的那一刻, 總對自己說, 如果死就是這樣, 如果有一天, 可以選擇, 你像踩進放滿水的浴缸一樣的踩進棺材裡, 自己掖好被子, 呼口氣, 可以睡上一場好覺, 那滋味, 可真不壞哩 」。

是選擇的時候就該選擇, 那滋味, 可能真的比你想像中好上百倍千倍。

西西


在像迷宮一樣的醫院走了一趟
找到了該去的房間
躺在床上
注入了神秘的液體
全身發熱
喉嚨苦澀
機器在頭頂上轟隆地響
心裡驚恐欲逃
生命猶如是.
最近讀西西書內舊文
"解體"第一段說---

並沒有非常特別的感覺因為那不是感覺而是感應我竟然顯得很充實很豐盈
事實上早在六七十個小時之前我已經陷入昏迷狀態而昏迷了的生物不再有任何感覺包括最難忍受的痛楚.
我不知道當時我的痛閾達到了第幾等的級數而那種痛楚應該是人體所能忍受的極限.
當痛楚達到這個階段個人的軀體奇異地竟會運用最適當的方式來應對而解決的方法即是昏迷但我很痛很痛卻仍沒有昏迷.

為什麼西西要用這麼長的句子呢?
想來必是貼切於痛之悠長不可中斷.

窗外


好累.
忽然洩了氣, 許多事處理不好.
作死了.

索性看看辦公室外的樹林.
還沒開花. 雷競旋教授曾經告訴我,
那花叫做台灣相思.

壽司


日本只去過三次.
年輕時在東京千葉拍的照片, 一直不想被人看見,
收得縝密, 到現在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不再年輕時和馬雯在東京一間小店內吃壽司
父女並坐, 恍是天長地久.
還有在北海道的湖邊看喪禮, 河流上有水燈
燈旁有白紙船
也有幽幽地像鬼魅的家屬.....

似是時候再去了.

廁所


讀陳平原的"日本印象"
看眼前事是浮光掠影
但由眼前事聯想到古人古事卻是深刻
這可能便是"學者之文"的一貫風格.
而幾乎每位學者, 從周作人到李零到陳平原
只要去過日本, 一定會寫至少一篇有關廁所的文章
中國人總是感慨於日本廁所之潔淨.

我湊巧地亦剛寫了一段廁所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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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格內的四分鐘

特區有一個關注社會大眾如廁福利的組織最近提醒市民, 女廁格太少、男廁格太多, 若不糾正, 小心觸犯「性別歧視」。

香港人其實應該高興出現這樣的提醒, 因為類似呼籲在歐美世界已經有了至少卅年、在日本有了廿年、在台灣有了十年, 如今總算輪到特區香港了, 此乃「遲來的春天」, 先不管女廁狀況是否真有改善, 僅僅有人吶喊, 已像寒冬裡忽然吹來一股暖流, 足讓女同胞從下半身舒坦到上半身。

即使閣下是站著小便的男子漢大丈夫, 亦必為香港特區在「廁所意識」上跟國際完成接軌而感到欣慰吧?

是的, 男人站著尿尿, 女人坐著放水, 生理有別, 據說上廁所的時間亦因此有別。 曾有調查統計指出, 到公共廁所小解, 男人每回平均只須在尿池面前站立卅至四十五秒, 效率奇佳, 女同胞則要在廁格內花上約四分鐘之久, 比男士慢了好幾倍, 難怪廁格門外排隊者眾、經常「塞車」。

四分鐘時間到底用來幹什麼? 這應是不少男人感到好奇的趣味小常識。
且讓我們試擬一張時間帳單: 女士上廁所, 木門一關, 自成天地, 必須進行一連串的「手續儀式」始可解決生理需要, 包括掛手袋、脫衭子、拭廁板, 這已耗去一分半鐘。 完事之後, 整理裙衭、 繫好手袋, 摸撥一下頭髮, 施施然推門而出, 這又花了一分半鐘。 換句話說, 女士真正耗在小解的時間亦僅是一分鐘, 其實跟男人相差不算太遠, 最大差別在於男人只須把拉鍊上下料理, 略過了麻煩的「前戲」和累人的「後續」, 終究比較省時。

但這倒引出另一個值得「廁所關注組」思考的問題: 男廁因男人動作簡單而暢通, 女廁因女人動作繁碎而擁擠, 是否就直接表示女同胞遭受「歧視」? 如果一方的煩惱並沒增添另一方的快樂, 亦即女人的困阻並沒成為男人的「便宜」, 請問何「歧視」之有?

基於現實需要, 公廁確或應該增加女廁廁格, 但這只是「體貼」行為, 跟歧視與否毫無關連。 又或者, 管理單位應該在男廁的尿池旁邊貼上「為人為己, 請慢小便」標語, 提醒男人減低尿尿速度, 以便增長男廁內的排隊人龍, 努力向女廁看齊, 免得落人口實。 小便事小, 歧視事大, 切勿掉以輕心。

2.03.2006

文化大革命四十年


當然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文革
但主要的一個豈不只是: 公報私仇.
大量的, 集體的, 無時無刻的, 公報私仇.
這便是這場運動的本質.

again, 劉賓雁


最近有一篇文章說
劉賓雁晚年寫信向政府要求返國
信末說主要是看望子女和老友,
"此外便是看病, 買書, 別無他計了".

買書畢竟是重要的.
終究是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