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2007

倒數





晚上寫完筆陣,
接近午夜才去了皇后碼頭,
大家在唱歌,
鄧小樺和梁文道見到我,
召我去唱,
我說要想一想才知道要唱什麼,
但等到想出來, 是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勞永樂醫生卻說要停唱了,
因為三位絕食人士要休息了.
只好作罷.
改為抽菸, 聊天.
一位年輕人捧著老式相機來拍照.
我反替他和梁文道拍了一張.
午夜兩點, 夜未央, 累了, 只好回家, 終究老了.


7.29.2007

藺桂芳之夜









坐在蘭桂坊的一個club 的一個露天空間,
前有幻燈投射, 後有喧天音樂,我們被夾在中間的白色沙發上,
扯開嗓門說話,不到一小時已感喉嚨疼痛;三個鐘頭過後,
喉嚨像戰時被千百輛坦克車和運兵車輾過的滇緬公路,刮痕處處,
疲倦得似一條死得沒法再死的蛇。

安排是善意的,一位朋友想讓幾位外來作家看看蘭桂坊、看看什麼是clubbing,
而有人是抽煙者,故選此地。
換作平常, 這是最好的座位,因這是全場的焦點,
to see and be seen,坐在這裏的人,別說是穿著打扮應該經過精心挑選,
甚而連手勢、腿姿、腰款等每個pose 皆應刻意設計,
否則實在太對不起其他人的注視目光。
但偏偏,抱歉,幾位都是文學人, 波鞋與拖鞋,T-shirt 和布褲,
求求其其地坐在VIP 位,在嘈音的槍林彈雨下熱切辯論兩岸三地的文學生態,
所以,不是地點不對,其實是客人不對,是話題不對。

* * *

書展的樂趣於我已非買書。書本廿四小時趟在書店裏,又有網絡,
總有機會買回家靜靜細看。
平日機會較少的是能夠一口氣跟外地的寫作同業聚在一起,
在講座與講座之間,抽個時間,找個地方,
在煙和酒的助興下,交換信息,相濡以沫。

這個clubbing 的晚上有駱以軍、梁文道、胡淑雯、梁靖芬等。
駱和梁已經是從早上十點半開始聊了,早餐午餐晚餐,以至於clubbing 後的消夜,
長氣男,舌頭比夾在手指間的香菸長。
梁和胡也健談, 兒時往事,未來計劃,在現場的嘈吵音樂裏變成了另類音符,
那是文學人之間的獨特節拍,或許真的只有提筆的人才聽得懂。
極喜歡胡所說的幾句,
「寫作於我是一筆一筆地把在日常生活裏流失的integrity 找回來,亦是對現實生活的復仇」,
說時,她咬牙切齒,自有一番且看我拔劍的英氣。

Clubbing 之後再在翠華消磨了個多小時,都累了,
正值蘭桂坊散場旺時,只好在街頭搶的士,
各自返歸,各自帶著破啞的嗓門。

這是駱以軍在講話,
可惜, 真的太吵也太暗了, 拍不清楚.

作家詹宏志



如果只准我用一個詞彙描述詹宏志,那便是。精準。

文章裏,他總能用最精準的字詞解剖最複雜的概念。
言談間,他亦總能用最精準的句子捕捉最多變的感受。
行動上,他更總是懂得或願意在最適當的時間做最適當的事情。

舉個小小小小的小例子。
詹宏志行蹤飄忽,不易聯繫,很難跟他約定見面的時間地點,
但在一些特殊的景況下,他卻會突然「蒲頭」,讓你感受到他的存在力量。
多年前曾有一個夜晚,那是我在職業生涯上最感徬徨的一個夜晚,
電郵收件箱內忽然出現一封由「Jim」傳來的信息,
原來確是老詹,原來他早已得知消息, 像有神秘的第六感似的,不早也不遲,
就在我不知何去何從的這個夏夜,捎來三句鼓勵、兩句支持、一句提醒。

加起來僅僅六句話,像替我打開一扇窗,空氣吹進來,讓我心情豁然舒坦。

詹宏志出道早,大學時代已開始在報社兼職, 畢業後全力投身,
嗯,好像是投身過所有跟創意有關的文化行業,
報紙、雜誌、書籍、電影、唱片、廣告、網絡……youname it,他都做過,
而且都做過開山闢石的導航式成績。兩年前,他選擇離開城邦,
宣布「告別出版」,但堅持在一份被許多人視為非常不堪的周刊上寫文章,
說是為了「在記憶的甬道中劃下一根火柴,一瞬之光,點亮生命的迷彩」。

《人生一瞬》便是這些文章結集,但已經過無數次的修改甚或重寫,
詹宏志永遠認真對待自己的文字。

好多年前有一次跟老詹吃早餐,他感嘆,出版業競爭激烈,
為搶注目,新書的名字愈來愈長、愈來愈炫奇、愈來愈難出現像《背影》之類的簡樸書名。
好多年後的今天看見他替自己的書名取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我忍不住笑了。恭喜老詹完成了心願,也多謝老詹完成了心願。
在簡樸的書名下,我們讀到了深摰的記憶, 經由作者的敏感眼睛,
我們看到了一個驚奇的世界。

老詹說, 「追問過去,是老去的表徵」。
或許對。
但在初老之年再度提筆勤寫,卻又促成了一個新生命的來臨;
創意人詹宏志或許老去,但作家詹宏志,於焉誕生。

今年書展,
我辦了一場對談,
詹宏志對倪匡,
談科幻推理.
開始前, 我在嘉賓房內找老詹錄了一段,
談他的新書名稱來源.




不可兒戲



董啟章兩周前在藝術中心辦了一個讀者會, 周日下午,美好時光,我去聽了,
靜靜地看他認真地對待聽眾、對待自己的作品、對待聽眾和自己的作品的關係。
真是好,香港有如此認真的作家。
有廿多位聽眾,除了我,都是十八廿二的年輕文學族,
急於知道作品的細節,勇於探問作者的心情,
小小的空間內,與已經算是「前輩作家」的董啟章溝通紫色的夢想。
場地在藝術中心的地庫一樓,坐著聽,聯想到文學創作在香港的低調景況,
深覺在這裏辦讀者會是非常非常適合的,因為,有著「地下文學」的隱喻況味,
像是不管地面人間如何熱鬧喧嘩,
總仍有一群年輕世代願意把生命花在冷靜的地方、體會文字的美麗。

會後跟董啟章略聊兩句, 他說《時間繁史》已經寫成一年,之後便沒再提筆,
時間都放在照顧小孩和閱讀思考之上。
我暗猜,他其實是需要創造、等候、找尋最適當的寫作狀態的來臨,
否則難以理順複雜糾纏的文字宇宙。

「寫作狀態」是阿城常用的字詞,他認為一個人必須在某種非常特殊的狀態下才可創作,
是故,他甚少提筆,非等到「狀態」來了不肯拔劍。
朱天心亦曾發出豪語,「我不會讓任何事情妨礙我的文學」,
意指決志保持寫作狀態的純粹性,文字非遊戲,而是生命。
太嚴肅沉重?
不一定。那只是為了抗拒輕率,選擇了一條路,便認認真真的往下走去。
作家的輕率,可以放置於生活的其他部分,例如吃喝,例如談天,但每當提筆,不可兒戲。

《時間繁史》是小說,但內容穿插了一些關乎現實的情節,
幾乎可以把一些人對號入座,想像出一番文壇八卦。
我猜,這可能是一本令一些人讀得很不高興的小說,
但在他們以外,其他人, 例如我, 想必讀得快樂極了。

accf 2007



又一年了,
亞洲文化合作論壇.
前三年, 我在台上主持.
今年, 在幕後操盤,
站在場邊往下看,
別有一番趣意.

照片左邊,
是即時傳譯室.
台上演講的是杜維明教授.
其他講者有葛兆光, 趙廣超, 于丹.
都是我找的.

絕食三人

三位年輕人開始絕食,
以身體的痛苦作抗爭的語言.
晚上去了一趟,
拍了一段.

皇后碼頭









發展局長到場跟各界進行辯論,
勇氣可嘉, 可惜, 終究是官, 官腔百分百,
遂引起了許多不滿.

我也說了話,
後來想想, 有點失儀了,
說得有點重了.

隨手拍了一些東西.







皇帝與皇后







晚上時分的皇后碼頭遠看難免有點陰森恐怖,兩道布條低低垂下上面寫八個大字, 「保衛皇后,差你一個」,港式中文折射殖民遺風剛好襯托了碼頭的歷史背景,四周是工程圍板,頭頂是慘白燈光,簡直有如靈堂般召喚路人的哀傷與憂怨。

如果此時此刻有人忽然拉起一曲胡琴,會不會有人聞之流淚?

「差你一個」,言重了吧。在發展的硬道理下,在填海的大戰略下,政府的魔手豈會放過任何一座記憶的身軀,從頭而足,從後而前,上下其手,每座身軀皆遭蹂躪、推、扭曲、鏟除,貪婪欲念像呼呼滾動的龍捲風,摧枯拉朽,疾走吞噬,豈會為任何人有所猶豫停住。善女子善男子,知其不可為而為,站於旋風面前,喝令旋風止步,或如余光中詩句所言, 「敢於應戰的,不死於戰爭」,即使皇后死了,在集體記憶的日後圖譜裏,我們至少可以慶幸,在這個夜晚,在許多個夜晚,曾經有人替她守夜。

夏風吹至,在守夜的漆黑裏,只要有一個人立志寫下皇后的故事,皇后便將以另一種形體存活。抽象的形式,唯一的形式,記憶只能存活於言說裏,這是不幸,亦是大幸,當我們根本保衛不了什麼,只好加倍努力地保衛自己的意志,因為這將是最後可以依靠和自豪之物。

一旦失去抗爭和言說的意志,才是徹底地失去一切。

* * *

是的,意志,曾灶財先生不是為我們做了最佳示範嗎?

多年來他用一根毛筆在香港各地宣示王朝主權,不憂不懼,不亢不卑,不餒不挫,風雨猶如是,顛簸猶如是,透過筆下言說讓所有人看見他的存在。若無這份意志,曾灶財不會成為今天廣為世人理解的曾灶財,他的堅持,是他的行為藝術的一個內涵部分,足令大家驚覺,唯有當你不放棄自己的世界,世界才會考慮把你認真對待。

皇后未拆,皇帝先崩,一座建築和一位老漢,誰被放棄誰不放棄,香港人攤開報紙同時看見這兩則新聞,若未愚笨到底,總能領悟一些什麼。

* * *

曾灶財何時舉喪?

我建議,靈堂上的輓聯字句應該用他的書法剪貼而成,正氣地歪斜,理直地橫飛,亂中有趣,既是個人的風格亦隱喻時代的特質。

皇帝崩逝,我們雖然沒法長跪泣拜,卻該用屬於他的方式來為他送行;曾先生在天上看見,呲嘴笑了,露出了那隻非常可愛的金牙。

7.15.2007

張說



新書出來了,
這是張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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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及他的中期風格

文/ 張家瑜


 馬先生的頭銜很多。學院中人、作者、傳媒人、編輯,偶而還客串插花做主持。但他最近一篇訪問中,他提及如果要他選,希望別人記得他是一個“作家”。位置他是選定了。路也挑好了。下來,就是加法和減法,怎麼按照著意志守著一隻筆或一部電腦,在孤燈下敲打著,如一個寂寞的影子。
 
他是個“老派”的人

 老派,意思是老被一種“使命感”催討著,討著要怎麼對所生活的這方土地有所回饋。老被一種“歷史感”壓迫著,迫著要對他所以為不公不義的現象撻伐鞭策,否則,就對不起身為“公共知識份子”這看似雞肋卻被他嚴肅對待的身份。 

於是寫就了「我們」這書。

但時事評論到底是不討好的工作。一般的文評家是對這類文體有著一種輕蔑的看法的,因為我們假設:唯有創作如小說詩或散文,或對前者所提見的睿哲的文評或藝評,才可達至永恆境界並允許進入文學的歷史與殿堂。那如白雲蒼狗的時局,即興的評判書寫,卻很快就如拍打海岸巨石的白沬,被時間所淘汰,不留痕跡。
而一個自許做為一個作家的馬家輝難道不明白這淺顯的道理嗎?還栖栖楻楻、唇乾舌燥的寫下一篇又一篇不能傳世的時評社論做咋?
我想是因為他所有的書寫中,他所經營的這塊曠時廢日並認真灌溉的一方田地,其實是一種“償還”。償還於他土生土長的香港所予以他的記憶與經驗。一種類似馬拉松選手的運動精神:只想喚醒一種對社會鞭策而使下一代更好的精神。一種近乎精神治療師的通泄管道,是想抒解一種個人對時局指鹿為馬的憤慨。是一種“憐取當下”的悲憫心態。

也就是,如果文學是一種對時間的叛逃,對永恆的禮讚, 那麼時事評論則是與時間的正面交鋒,對現實的批判。前者是自我言說;後者是公共演講。而兩者老實說,我可不覺有什麼高下之分,若有,只在於,作者是用什麼態度來書寫(誠實或虛偽的),而他或她的內容到底挾帶著怎樣的訊息並可啟動讀者的震盪指數有多深。形式是技藝、是包裝,一個巧藝者打破文體,讀者所飲用的是瓊漿玉液或苦酒毒藥,端乎作者論述的精闢與否,而這一點,馬先生做到了。

他是個“除魅”的人

他的筆下,感性的文章有之、理性的文章有之、冷嘲熱諷的文章也看得人咬著牙,駡一聲:這傢伙怎麼就如此刻薄。但刻薄歸刻薄,絕非寡恩。

書分為三大部份:「人民」、「政府」和「國家」。
既非私人之感性情事;亦不是高瞻的哲思理念,除了臧否時事,作者的企圖,是密謀顚覆時評的“泡沫性”。例如,他在<我,卑微的銅鐘,在廢墟裡睡得非常安穩>以擬人法將天星碼頭那個銅鐘,用文學的筆觸一點,像個被附身的乩童,與香港的年輕人對話起來。在<一句輕佻,喚醒了一縷冤魂>用小說體來駁斥政客對史實的污衊與抺黑,試圖實驗時事評論的敍事限制。

而他對港台的愛之深責之切,洋洋灑灑提出可行與不可行的種種論述,近乎無情的嘲諷,引來小眾的紛歧議論,但也開創一種可能性,為什麼社論就要是一槌定音,必得有堅定立場的?善於下結論的時評觀點容易萎縮並僵硬,指向不能變通的死路去。開放式的懷疑觀點卻是把對錯先擺在一邊,如丟出一塊石頭在湖面掀起水波,讓一個簡單的論點複雜、斷裂、多層次及多元。<香港電台值不值得「救」?>、<To撐,Or Not To撐?>等文章,是作者不斷在對大眾發問也對自己起疑、修正的書寫方式。唯一堅定的思想並沒有搖擺不定,那是“言論自由”。

而對台灣政治及政治人物的觀察與批判,馬先生既狠也準,<小馬哥,你還在等什麼?><陳水扁哪有資格拆蔣介石銅像?>是少數可以把台灣現象一刀切的漂亮的作者。

馬先生的社論或許不夠厚道。不算中立,未能符合多數人對政評的期待。但當我們在報紙上讀到的不是一種酸溜溜進不了大腦的學究文章,就是社團式那種誠懇但愚昧天真的觀點時。馬先生的社論提供了另類的場域,不管磨刀試劍、擦槍走火,他總勤勞的在做“除魅”工作。在那眼花撩亂看似真理或以神聖、人民為名的行動下,那些煙幕下的勾當,他金睛火眼有時還爆粗的直指其非。

他是怎麼樣的人

我們冀求一個好的社論、一個精彩的社評,是在時代轟隆隆的往前急疾走時,當事件或人物在我們身邊以一種陰霾天氣那種悶翳而緊繃的情緒出現,我們遂希望有一個渠道,可以叫我們無以宣泄的現實反應,可以有人即時的說出,因而得著安慰或是同路人的情懷。我們無法捉到那一晃而去的景物,至少,是有人寫出一篇篇的即時的章節,一如順著節氣時令記錄著香港所發生的事,那將是幾十年後,後人可以握實的地方誌異與個人表態。

馬先生以「我們」作為書名,或正是他所發願的,這本書是屬於“我們”,而不是“他者”。所有的包袱,我們都有份要負載。

香港十年,作者亦正正回歸香港十年,他孜孜不息的寫著,唯願以我鍾愛的偵探小說家漢密特中形容的“理想人物”來祝福作者:

「他不會不誠實的收取任何人的金錢和忍受任何人的侮辱而不求公平的報復。他是個寂寞的人,他的驕傲就是你把他當做值得驕傲的人看待,否則就很遺憾認識他。他說像他年紀的人該說的話──也就是有點粗魯機智,醜陋活潑,討厭虛偽,輕視瑣碎。」

「我們」一書裡頭的事件、人物會過去、死亡。但觀點卻留在那兒。時間會淘汰同期誇大、虛偽與愚昧的文字,像一個在河中的淘金人,同時也萃取了真實、誠實和智慧的論述,那閃爍在太陽底下的金光,是這一代人給下一代人的贈禮。

他是怎麼樣的人,不重要。他為了什麼事寫下什麼文章,應是鍾愛歷史的馬家輝,最介意的。

我們



新書出來了,
跟美兒偷偷把書放在書店內最當眼的位置,
唯望引人注意.
賣不出去, 只好出此下策.
這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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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不決, 三心兩意, 臨門急轉彎; 這都是我的老毛病, 而它們, 再次展現在編輯這本書的過程中。
去年一口氣出版了四本書, 今年本來打算靜一靜, 直至五月中旬, 讀到「花千樹」替一位評論人出版的一本作品, 覺得從編排到內容都相當不錯, 於是, 心動, 很想自己也有一本, 乃撥了一通電話給素未謀面的葉海璇先生, 見了面, 談妥一切, 便著手編輯。
這本書, 本來打算只把在<明報>「筆陣」專欄上的稿子結集, 但到了最後整理階段, 又跟去年出版<在廢墟裡看見羅馬>(天地)一樣, 忍不住刪去了一些、加入了另一些, 讓內容不被一時一地的事件困住, 比較耐讀、好讀、值得讀。 而明眼人一看即知, 加入了的主要是第一個單元的「關於歲月的隱密情事」。

感謝張家瑜寫序。 她很不幸, 動筆前閱讀的是未經換稿的舊材料, 故「關於歲月的隱密情事」未在其立論之列。 我擺了她一道, 而這, 當然並非我第一次擺她一道, 她對於我的老毛病, 早已見慣, 並且總是溫柔和善地或無可奈何地接納。

感謝胡恩威設計封面。 相識十年, 在我眼中, 他總是像患了「過度活躍症」地停不下來, 有他在, 就有創意, 或許, 同時就有爭議。

感謝張大春替書名題字。 他近年醉心書法, 每次來港, 都送我一堆字, 我隆而重之地收藏起來, 準備日後變賣換錢退休, 但這傢伙有一次突然說, 以前的都寫得很差, 不值錢, 趕快扔掉; 害我的退休計劃全盤改變。

感謝楊照, 他沒替這本書的出版做過什麼事情, 但他在<面對未來最重要的50個觀念>書裡寫過一段話, 大可讓我借之自道持續提筆的理由:

「年輕時, 我努力寫作, 因為知道青春是有限的, 理想與感動或許也是有限的。 我的心底藏著一股袪除不掉的恐懼, 不知哪一瞬間會有怪獸倏然躍出, 大口大口吞噬我的青春與理想與感動, 只留呆木與疲倦給我。對抗這想像怪獸的方法, 我惟一的方法, 就是寫作, 留下白紙黑字的記錄, 留下怪獸吃不掉消滅不了的鐵證, 證明自己青春過、理想過、感動過。
一路寫下來, 對於怪獸的恐懼仍然不時閃動著, 不過卻也慢慢發現了寫作不同層次的意義。 原來以為寫作只是保留青春、理想、感動證據的手段, 寫到一個程度才驀然理解: 原來寫作同時可以刺激、甚至逼迫青春、理想與感動, 不那麼快從生命舞台上謝幕隱退。 累積的一行一行, 一頁一頁, 就像是過程的自己, 不斷向現在的自我提醒喊話。」

楊照與我同年出生, 比我大一個月, 但原來, 除了年齡, 尚有其他相同, 或許, 畢竟凡人皆有過青春、理想, 以及感動。
是為序。

我們活在手機裡






到尖沙咀商務捧吳小姐的場,
她的舊書出廿週年版,
我認為應該多一些人去支持, 便去了.

見到 eli,
追她喝咖啡,
互用手機拍來拍去.
後現代人, 真人明明在眼前, 卻喜歡用鏡頭去看人,
又喜歡用 sms 傳來傳去.
其實, 我們都活在手機裡.

南方朔在灣仔



南方朔來港演講,
把他帶到灣仔我的地盤,
喝到半夜一時.
ty 也來了, 聊得高興, 幾乎手機都忘了拿走.
走時, 南方朔在路牌前拍照, 笑得開心而詭詐.

直到今天, 我辦公室牆上仍貼著他的親筆信,
是六年前寫的, 給我的"心靈雞湯", 囑我放鬆心情.

老闆娘



每回到了曼谷, 必做的一件事情是到「素咁核, 依攝腮」買一個椰子,
喝它的汁, 吃它的肉, 兼且享受老闆娘的燦爛笑容。

老闆娘應該已有六、七十歲了吧?
也不一定, 因為泰國人曬了太多陽光, 臉容通常比較蒼老,
搞不好只有四、五十歲, 但不管她有多大年紀,
僅是臉上的善良笑容已足令我無論旅途有多忙多趕都不會忘記去光顧她的那間小店舖。

其實她的笑容最初只是對小女生展現, 而因為是對小女生, 便等於對我了,
身為父親, 當然要有以「回報」。
說來又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女生只有四歲, 那歲月, 喜歡給她穿短裙, 也習慣用一塊或紅或藍的布把頭髮包裹起來,
沒錯, 就是像一個小海盜, 怪不得她長大後那麼鍾愛海盜小說, 幼年時的打扮,
或真會影響心理偏好一段很長的日子。
那歲月, 好幾回帶小女生去曼谷度假, 住在舅舅家中,
有一天帶她在「素咁核, 依攝腮」走來走去, 走得累了,
來到一間雜貨店門前, 用五銖買了一個椰子, 老闆娘在殼上敲出一個小洞, 插進飲筒,
笑咪咪地把椰子遞給她, 我囑她模仿泰國人把雙掌合什,
輕輕點頭, 對老闆娘說一聲「濕哇第及」。
老闆娘笑得樂了, 亦合什回禮說聲「濕哇第及」,
然後不斷用泰式英語稱讚她漂亮, 並彎腰問她, 幾歲了, 在哪裡上學呀, 之類。
用佛教觀念看, 老闆娘和小女生是「結」了「緣」, 彼此之間牽織了一根無形的但和善的絲線。

這些年來每到曼谷都帶著小女生重遊舊地「探訪」老闆娘。
但沒再跟她說話了, 她也早已認不得當年的「小海盜」,
因為小女生自八歲以後已經不肯穿裙子和束髮布,
臉容更早已接近少女期的靦腆而遠離小孩子的可愛。
然而每回站在店門前喝著椰子汁, 偷瞄那於十年以後依然守著店面的老闆娘的熱切笑容,
總覺親切, 尤其身處異地, 難得有這麼短短幾分鐘的親切感, 總有輕微的感動。
喝完椰子, 把椰殼丟棄於路邊竹籮, 沒說再見, 便走了。

但確有在心底說, 「濕哇第及」, 下次再來, 希望你仍在, 我們, 仍在。

一條街道之死



因有親人住在曼谷,居於Emporium商場旁邊的那條小街上,
Sukuvi Soi 20,好多年了,所以讓我有機會親眼看見這條街道的變遷,或死亡。

有好多次去曼谷,索性不住酒店,借居於親戚家裏,
所以一踏出機場便跳上的士,用廣東式泰語對司機說,
「素咁核,依攝腮」,前三個字是街名,後三個字是「第二十巷」的意思。
皮膚黝黑如炭燒咖啡的司機大佬聽了,通常都要諗五秒,
並學我一樣重複念頌「素咁核,依攝腮」兩、三遍,然後,
便會明白我到底想去什麼地方。 四百銖,乾淨利落。

十年前初到「素咁核,依攝腮」, 長長的街道,
寬度有點似灣仔謝菲道, 有點狹窄,
可是充滿生機,從街頭到街尾都是不同類型小店舖,
雜貨、吃店、洋服、書攤、玩具、按摩、酒吧,甚至有幾間語言學校和美術教室,
集合起來,幾乎就是一個社會的小縮影了。
我住在舅舅的三層樓房內,每天在這條街道上懶洋洋地逛來逛去,
午陽正烈,夏日正長,世上沒有什麼事情不能等。
到一間半開放式的小酒吧的木露台上坐幾個鐘頭,
啤酒、威士忌、伏特加,放肆地混著喝,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幾個或美或不美的吧女聊著,笑聲浪語,
所有禁忌冰塊在陽光的照射下統統融化。

然而,近年來,這條街道的活潑生命力同樣融化。

忘記了從何時開始,「素咁核,依攝腮」上先後出現了兩三間酒店,大小不一,
盤踞於街頭巷尾,吸引了愈來愈多的各國遊客,而自此,街道的生命力便愈來愈弱,
因為,小店舖陸陸續續關門了,又或許,不是關門,只是改換經營性質,
都變成了按摩店和小酒吧,書店沒有了,雜貨店沒有,玩具店沒有了;
即使食肆仍在,卻已裝修得千篇一律式的美輪美奐,
提供的菜式以至於放置在桌上的餐具亦是千篇一律,
都是針對外國遊客的「泰國想像 」口味而設。
這樣的一條街道,乾淨了,明亮了,美麗了,
但,也變得虛假了, 像入院動了整容手術的美女,美雖美矣,卻又總是不自然得令人很不自在。

就這樣, 一條街道,在我眼前, 「死」去。

化妝品



從酒店往搭BTS都要行經Emporium,樓高八層的高檔商場,入門第一層,照例是化妝品部,
濃濃香味飄浮在空氣中,索聞入鼻,一顆心猛然動了一下,
像一個懸吊於半空的沙包遭重重擊打了幾記拳頭,
沙包盪過來,又盪回去,再次盪過來,
終於,停下,幾乎聽得見此來彼往之間的吱吱響音。

忽然領悟四個聽了幾十年但沒有太大感覺的中文字:心旌搖曳。

忍不住放慢了腳步,瞄一下化妝品部的貨架以及站在貨架旁的小姐們,嗯,抱歉,不應性別歧視,也有先生們,而不論是男是女,皮膚都是這麼這麼嫩白, 雖然沒法觸摸, 卻可確定那必然是很滑很滑的,
像撫摸一段絲綢, 初覺有點涼,摸久了,忽然變暖,似想把你的手指頭牢牢攝住不放。

各國社會都有被高度肯定的「偉大發明」,女性主義者卻說,那都是根據男人的定義而產生的標準,
不見得被女人受落;曾有西洋的女性主義者認為,人類四大發明應是衛生巾、安全套、洗衣機和化妝品,
這才是女人最需要的東西,有助於女人解放,讓女人免淪為生理與環境的奴隸。

對於衛生巾,我沒發言權,只隱約記得小時候家裏浴室尚有一段掛著「衛生布」的日子,
後來都不見了,家裏女人的臉上笑容卻更燦爛了。

對於安全套和洗衣機,我有一些小見解,但站在Emporium 內驚歎的只是化妝品之奇妙壯麗,
漪歟盛哉,替一張臉孔添補它所欠缺的、期盼的、渴求的、遺失的,
人間最宏偉的室內設計其實都比不上在臉上塗塗抹抹,
化妝藝術就是「五官設計學」,化了妝的人把藝術成品帶著走動,展示美。

化妝的美,是變化的美。
欣賞一個人的化妝,秘訣之一是想像她或他在化妝以前的原先模樣,那麼平凡的一張臉孔,經由點刻,像用魔術棒在空氣裏一揮, 平面變成立體,扁變挺,黑變白,垂變揚,所有渴望變成現實,這是喜悅,也是夢幻,唾手可得,象徵人間的希望與樂觀。

怪不得有一個系列的化妝品牌子叫 Philosophy。
跟時間的魔鬼玩捉迷藏,以假亂真久了,
連自己亦視假為真,這便可生活得快樂,而這,就是哲學。

街頭睡一覺





好久好久以前(真的好久,但又恍如昨日)曾因採訪需要而在曼谷住了好一陣子,
是斷斷續續地住,以曼谷為中心,
申請那時候仍處於半鎖國狀態的緬甸、越南、寮國、高棉等地的旅遊簽證,
每次一等往往就是兩個星期,在這十四天內,無所事事,青春年少,
曼谷的每個街頭、每間酒吧、每座寺廟幾乎都被我踏遍了。

這樣說好了:
在無家無伴無牽無掛的好年頭,幾乎沒有任何瘋狂的事情沒有做過;
只是,嗯,沒法寫。

那年頭確是遇上好彩數,雜誌社老闆是慷慨之人,派出去採訪幾個月,吃的住的花的,他全包,
但由於計算的是同一筆帳,住得稍貴,吃的和花的便是少了,我對居住環境比較不在意,酒店愈廉價愈好,寧願把錢省下來用在吃喝玩樂上面。
所以, 我住過最便宜的地方是,免費的街頭。

或許那只是酒精作用下的結果吧了。那歲月,每晚十點過後即到酒吧區Patpong 報到,
海明威早已說過,對作家來說,最好的居所是在煙花之地旁邊,
白天閉門寫作,晚上遊樂放鬆,創作靈感常可在看盡人間滄桑後而得;
雖如瘂弘《溫柔之必要》詩內所喻, 「君非海明威」,但沒人搶得去你夜夜笙歌的權利呀。

我說的酒精作用當然是發生在夜夜笙歌之夜裏,Patpong 有一間半露天的酒吧的老闆是美國退伍軍人,
打過越戰,殺過越共,停戰後乾脆留在曼谷,娶了老婆,開了酒館,
由一個精壯的軍曹變成一個渾身橫肉的大肥佬。我是熟客,他給我看過舊照片,
手臂上的蛇紋刺青從年輕時已在,其後只是顏色淡了,面積也隨手臂的高速肥腫而擴大了,
見證著主人的斑駁變化,不離不棄。

就在一個八月的夜裏,在Patpong喝酒聊天到半夜,打烊了,仍不願走,
繼續與善男子善女子蹲坐在街頭有一句半一句地談著、笑著,哈,我曾是「異域夜青」,別小看我。
而談笑不知到何時,竟然睡著了,或醉去了,
當朝陽刺目,發現自己躺在街頭轉角的樓梯口,如廢物,如垃圾,靜待時間清理。

站起來,提著滿心愧疚,回到唐人街外圍的小旅舍,記憶中,好像是哭了。

7.04.2007

只有四天












到曼谷,
租了一個房子,
躺了四天,
第一天全身仍崩緊,
第二天稍放鬆, 開始休假的狀態了,
第三天已經不想動,
第四天卻要啟程回家.

特別喜歡走廊盡頭的那尊佛像,
午夜對燈聽音樂,
竟覺有人相陪.

小女孩雞手鴨腳地焗了生平的第一道菜,
baked potatos, 其實味道不錯.

下回, 決定去四十天.

森林之旅



到文化中心欣賞「進念」新作《華嚴經》,瞄一下手表,尚有四十五分鐘空檔,何不到重慶大廈湊湊咖喱的高興?

十來歲時來過這幢陰森的大樓,記憶中,走進去,如走進邪靈所張開的血盆大口,在昏暗而悶焗的樓房內,走道曲折迂迴,四周佈滿陌生而相近的臉孔,聲音是吵雜的,空氣是甜辣的,有人在叫喊,有人在獰笑,有人就只是瞪著一雙又深又圓的眼睛在望著你,不說話,不笑,黝黑的膚色預告著神秘。這是我出生和成長的香港啊可是,恍如去了一個刺激的異域,沒法不步步為營。

去重慶大廈的理由,早已忘了。說不定是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快樂,有些快樂,連自己想起亦感臉紅,把它深深壓抑在潛意識內,鎖起來,讓它自生自滅。

第二次去重慶大廈的理由倒記得很清楚。廿來歲時,看完王家衛的電影,想去森林狩獵戴著金髮的林青霞,於是獨自在大樓內兜兜轉轉,兩三小時,明知道出路何在卻刻意讓自己迷路,剎那間難以分辨自己是森林樹下的小孩子抑或那匹善於偽裝的餓狼。

第三次去已是卅來歲了,與蘇守忠相約,由他領路,到三樓一間小店享受咖喱齋菜;他內行,他懂。山仍是山,水仍是水,重慶大廈仍是重慶大廈,但我,尤有披穿僧衣的蘇守忠在旁,早已不太一樣。

這是第四次了,四十過外了,重慶大廈早已不是重慶大廈,它是「在國際上出了名」的重慶大廈,少了神秘,多了歡愉,電梯口、走道上,到處是慕名而至的本地和外國遊客,臉上都是笑容,像到廟街觀光,也像到了泰國芭提雅。

我和她按照大門守衛的指示搭電梯到七樓,那是一間叫做「七樓咖喱王」的餐廳,自從蘇絲黃在有線電視上介紹過,名氣大振,座無虛席,我們亦是經由節目而知此地,急欲試試那有效於挑逗食慾的辣味。豈料,人多,儘管擠到了位子,卻擔心咖喱尚未上桌已經夠鐘進場;我跟胡恩威有個約會,如失信,後果嚴重。

只好離開,轉到附近小店吃了一碗魚蛋粉。重慶大廈終究不親,魚蛋粉才是陪我成長的好朋友,莫失莫忘,我的至愛。

那年夏日



台南的天氣真是好,空氣也佳,就是稍熱, 高樓不多,在校園附近走動, 抬頭看天看雲,隱約還有幾分似是到了美國加州聖地牙哥。

成功大學西側門外有幾條巷弄,都是學生宿舍,老舊的房子有園有樹,寧靜優雅,應是潛心讀書的好地方,可是我懷疑,自從地球上有了互聯網這個鬼東西,地方再靜再僻,只要連接得上網絡,年輕人依然是把時間都耗費在虛擬世界的熱鬧裏。MSN+Email+Blog+Website,再加上講之不盡的手機話題,不管身處何方,這都是大學生的後現代生活。

然而陪我遊逛巷弄的是幾位中年教授,都在成功大學畢業,站立於此,難免憶起卅多年前的讀書往事。那年夏天,曾在這個房子住過,一位男孩子曾經騎單車前來撳鈴問候,倒兩杯熱茶,我愛夏日長,從白天聊到暗夜,房東夫婦卻突然開門返歸,撩起兩位年輕人的滿臉尷尬。那年聖誕,工學院的男學生約會文學院的女學生,舞會後,男孩子分別替女孩子取了花名暗號,日後路上偶遇,男的喚不出女的真名字,只記得對方的綽號叫做很難聽的「恐龍」,衝口而出,有失禮貌。

還有啊他們說起在校園外當年有一塊小草地,晚上無燈,常見男同學用腳踏車載女同學從遠處駛來,駛近,駛進黑暗,一兩個鐘頭後,又見他們從黑暗裏駛出,女學生的衣背沾滿了青草和泥痕, 懵懂年少,曖昧青春,有做不完的壞事可供殺死時間,旁人看了,忍不住發出暗藏妒忌的笑聲……

詹宏志去年結集出版《人生一瞬》,回憶舊事,不勝依依,於序裏感懷時間之逝令一切固定的變成無形,但幸好仍有記憶, 「記憶,既不是感受,也不是觀念。記憶,是時間流逝後我們的某種知覺或觀念的狀態或情感。因此,所有的記憶,都隱含一段消失的時間」。我倒想起活地阿倫在September戲裏所傳達的關乎時間和記憶的描述:時間消逝,我們看似失去了一些什麼, 其實卻是獲得了一些什麼,因為,我們有了珍貴的記憶,若無時間這種東西,我們便將一無所有。

記憶因此是實實在在的沉澱物,如船沉於海,記憶是靜躺在海底的寶藏。

吳清源



田壯壯憑《吳清源》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取得了最佳導演,可是,這部片子絕對不是田壯壯的最佳作品。海報非常吸引,很有點小津或侯孝賢的興味,遠鏡張震,沉靜地抬頭,無語,似在邀請觀看者前來猜度他的隱藏故事。

是了, 「隱藏」可能就是關鍵字,導演在片子裏一直努力營造隱藏的氣氛,處處控制情節的發展和演員的情緒,像打密碼一樣,用跳躍的節奏串連大時代裏的大事件,而正由於切得零碎,再大的事件亦不顯其「大」,都只是背景,用以襯托男主角的生命歷程和心志思維。

是故,你不可能透過《吳清源》察看那個曲折的時代,一切都被隱藏起來了,都變得無關痛癢,就只剩下男主角的情緒起伏,觀眾被迫赤裸裸地面對吳清源一人,用他的眼睛凝視世界,代入他的喜怒哀樂。這樣的電影非常難演,失去了煽動的劇情,演員站在鏡頭面前幾乎有如獨白,任何一個眼神都是關鍵任務,是禍是福,就看這一秒。對此挑戰,張震迎接得非常賣力,但畢竟未算成功。他的眼神,多了空茫、少了凝重,彷彿永遠在等別人告訴他下一步應該怎麼踏出,若無叮嚀,便將惶惶然不知所措。

老年吳清源那幾場戲尤為敗筆。臉上的化妝竟然跟電視劇的水平沒有兩樣,裸露的雙腳和雙手更原形畢露地展示了一個壯年男子的皮膚;他從藤椅上站起身往接電話,那行走的姿態也一點都不年老。張震終究就只是張震。

導演的堅持是值得尊敬的,田壯壯自始自終都有自己一套對電影的觀看方式,並不隨波逐流;當同代的導演在拍大部頭在用中國的異國情調來賺錢的時候,田壯壯以一股另類分流的氣質而在一旁默默做他的功課。這次的功課叫做「隱藏」,但當隱藏過度,一切便變成隱形,對於大時代,對於吳清源,對於作品本身,都是一種令人心疼的浪費和可惜。

在《吳清源》裏,我們看不見吳清源的變化,只因,我們根本看不清楚時代的變化,沒了時代,人也沒有了血肉,最後印象最深刻的恐怕只能是一張海報,以及,海報上的那股虛渺的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