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006
1.29.2006
love in 1959
一九五九
貝托魯奇的<戲夢巴黎>在康城影展載譽來港, 冷清清的電影院裡, 偶爾響起零落的輕嘆, 似是二、三十位觀眾在隱隱地互通暗號, 哦, 我認得這場戲, 你呢? 你是否亦記得眼前這幅曾令我們夢之牽之良久的迷離光影?
<戲夢巴黎>說的是影痴故事, 三位年輕人在一九六八年的巴黎火紅裡沉溺追夢, 銀幕上的冷酷幻影與現實中的熱鬧革命糾纏不可分, 他們在電影裡辨認生活也在生活裡實踐電影, 貝托魯奇把經典片段織連成一串色調詭異的珍珠項鍊, 每顆珠子都沉澱著影史上的華麗與蒼涼。
你的大三男朋友說自己喜歡看電影?
sex in 1968
一九六八
貝托魯奇的<戲夢巴黎>以一九六八年作為故事場景, 年輕男女的睡房牆上貼滿毛澤東的肖像海報, 火紅年代, 浪漫的巴黎呼應著遙遠的東方, 全世界的青年都把一顆善良的心錯托給一輪惡毒的紅太陽。
六八年的巴黎男女仰慕毛澤東, 絕對不是像今天的特區年輕把毛像 T-恤 穿在身上般純為視覺復古, 那年頭的毛澤東思想具有非常現實的指導作用, 什麼「都市游擊戰」、什麼「鄉村包圍城市」, 都是歐洲激進青年的行動指南針, 毛派份子成立了不同名號的革命組織, 欲在巴黎街頭掀起另一波不遜於一七八九年的天翻地覆, 其中有一個叫做「共產主義青年聯合會」(UJCML) 的團體, 其首領曾經親赴中國朝見毛澤東, 返回法國後旋遭槍殺, 但凶手不是政敵而是同志, 因為有人妒忌他握過毛主席的厚厚巨手。
<戲夢巴黎>裡的年輕男女在毛澤東海報旁日夜做愛, 其實亦是「具有法國特色的毛主席思想」的具體表現。當時有一個叫做「革命萬歲」(Vive la Revolution)的毛派組織, 以巴黎第十五區的雪鐵龍汔車廠為動員基地, 招攬工人搞運動、鬧革命, 並支持建立公社, 鼓吹集體性愛, 因為領導者既迷戀毛澤東也相信佛洛伊德, 認為革命動力與情色慾力緊緊相扣, 性愛壓抑的罪惡程度等同於階級剝削, 欲求徹底平等, 必須人人慣於裸體相見, 形而「上」與形而「下」一起得救。這群紅小鬼曾經出版刊物<宇宙> (Tout), 大談特談婦女解放、同志情慾、甚至亂倫權利, 哲學家沙特擔任過該刊的名譽顧問, 因而遭法國政府以有傷風化的名義起訴。
在貝托魯奇的戲裡, 室內男女擁抱陰雨綿綿, 室外人潮狂奔怒火熊熊, 一牆相隔, 最私人的與最公眾的事情乍看互無牽連, 有識者卻在心裡明白, 個人即政治, 情慾即革命, 這個宇宙就只是一個宇宙, 正如千里以外的不懂半句洋話的毛澤東詭異地成了歐洲青年的激情酵素, 在一九六八年的狂飆時代裡, 沒有人是孤島, 沒有一個吻不是為世界而吻, 不騙你, 在那年頭, 所有人的連性高潮亦來得比今天的爽快十倍。
1.28.2006
1.26.2006
1.23.2006
1.22.2006
1.19.2006
新年
新年快來了, 又是吃吃吃的日子了.
但忽想起寫過的一段文字, 竟是三年前的新年了.
元神歸位
好個農曆新年, 中國大陸出現世界上最備受矚目、最嘆為觀止的人口游移運動, 如波濤, 似狂風, 東往西、南往北、北往更北, 無數中國人帶著各式各樣的心情在路上趕呀趕, 為的只是趕回故鄉老家見摰愛的人一面和讓摰愛的人見自己一面, 在飛機轟轟降落機場跑道的剎那, 在火車嗚嗚抵達終站的當兒, 一顆心放下了一半; 在走回故鄉的路上, 遙遙看見故鄉的門戶, 切切貼近親人的臉容, 一顆心才算真正定了下來。
或許, 這場運動根本不該叫做「游移」或「移動」而改名之曰「元神歸位」, 這是三百六十五天裡最能令人心跳也最足讓人心安的一個時刻, 返回出發的起點, 在下次出發的以前, 元神在一個叫做故鄉的地方尋得片段的安穩, 市情儘管熱鬧, 人聲儘管鼎沸, 但在心底最深處, 中國人總覺新年是最最踏實的日子。
可是啊可是, 在中國任何城市的任何角落, 如果你留心察看, 總有一些回不了家或不敢回家的遊魂在想盡辦法消磨他們的這段空虛日子, 老遠從老家來到這裡打工, 或根本找不到工作, 或根本有工作更慘於沒工作, 三百六十五天的委屈酸苦不願曝獻於家人眼前, 只好留在原處, 磨磨蹭蹭過完廿四小時又廿四小時。
是啊是啊, 如果你在這段日子因為任何理由而不得不出現於中國的任何城市, 如果你夠留心, 必可在橋底在街角在任何一間小小的茶店麵店咖啡店裡看見許許多多零星的遊魂在孤獨坐著, 眼神或是哀傷或是空茫, 又或是濃濃的不解, 不解於眼前的境遇與蒼涼, 為何這個國度的變化是如此急快, 為何自己遭遺棄於躍昇機會的後頭; 如果回家是療傷止痛, 回不了家便是靜靜地看著傷口發炎流膿, 唯有強迫自己對於來年的產生幻想盼望始能稍稍忘憂釋懷。
新年, 到中國大陸走走, 用心察看城市的暗角和聆聽暗角裡的嘆息, 你將更了解這個國家和她的人民。
1.18.2006
1.17.2006
比賽
<藝伎回憶錄>說的是一群女人的競爭故事,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濡以沫的少, 勾心鬥角的多, 不管生命經歷過多少風霜苦楚, 到了晚年, 回首前塵, 一個女人心底最介懷的終究是誰輸誰贏。
或許在那看似遙遠但其實眼熟的世界裡, 女人注定要窮盡畢生精力跟三個女人搏鬥。 第一個女人是自己, 從初經來潮的一刻起, 女人無法不接受「我是女人」的宿命路途, 生理的心理的, 女人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角色,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為, 唯有經歷了一番掙扎, 坦然面對自己的性別處境, 女人始有辦法悠然面對往後的起落日子。
第二個女人是那些所謂「體會過甜酸苦辣」的老婦人。有的, 身邊總有一個, 至少有一個, 她會給你善意的提醒?嚴厲的督促?無情的懲罰, 像張愛玲<金瑣記>裡的七巧, 好不容易熬到有了一些年紀, 她嘴巴上說不想你重蹈她當年走過的冤枉錯路, 行動上卻是把她當年受過的冤屈苦楚在你身上重演。 你敬畏她也卑視她, 更立志永遠不要像她, 可是在了某年某月你朝鏡子裡一瞧, 原來自己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她。
第三個女人是讓你自卑的假想敵。 她站在前頭, 遠看是一副遙不可及的高大身影, 你暗暗盼望, 咬著唇對自己說, 有一天, 你要比她站得更前更高, 甚至要她把狠狠睬在腳底, 而如果夠幸運也夠努力, 你終於做到, 可是當你走得夠近並把她拋在後頭, 始覺原來自己一直追趕的並非偉大而是渺少; 多少努力和心血, 原來都是白費得這麼不值得。
電影裡的藝伎小百合, 童年時在廟宇的高樑之間拔足奔跑, 臉上神情竟是如斯激昂亢奮, 像參加一場四百米的獎項競賽, 起跑線上槍聲一響, 不到終點不可能停步。小女孩發現了競爭的快樂, 在快樂裡尋覓意義, 在意義上觸碰生命, 老了, 衰敗了, 記憶的鏡頭一轉, 仍然是這樣的起始一幕。 女人的生命畢竟是一賽比賽。
什麼是比賽的大獎?
說到底是男人。 如白流蘇說: 「一個女人, 再好些, 得不著異性的愛, 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
於是藝伎必須依偎在男人的擁抱裡始有心情回憶半生甘苦; 把獎杯捧了在手, 再艱苦的比賽亦變成堪值回味的遊戲了。
1.15.2006
1.14.2006
1.13.2006
1.11.2006
1.09.2006
1.08.2006
熱騰騰
打邊爐美學
嚴寒裡, 還有什麼食事能比打邊爐更為應景?
我不相信有。
王安憶在<長恨歌>裡寫過一段圍爐夜話的動人情節, 幾位老朋友有緣坐在火爐旁邊吃邊聊, 上海的寒冬裡, 女子男子彼此偷望, 各懷心事, 前世今生, 許許多多話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或根本無法肯定應不應說。
在這段被關錦鵬拍得很艷俗的故事裡、 在女作家的原文筆下, 由梁家輝飾演的角色程先生「半兩酒下肚, 心裡熱了, 眼裡也熱了, 不覺掉下成串的淚珠。沒有人注意他。油鍋的熱氣蒸騰瀰漫, 人都是掩在煙霧中的, 模模糊糊, 程先生可以盡情地傷心」。
鍋爐的熱氣是最好的面具, 讓人仍然看見你, 但看不見真的你。
其實除了熱氣, 打邊爐的過程亦足成就另一種障眼法。 各式肉菜擺滿了桌子, 你站起身仔細端察, 假裝把注意力放置於挑選食物之上, 然後用筷子夾起其中一件, 放進小箕, 把箕子輕輕伸到爐湯之中; 你的眼睛全神貫注地望著鍋裡層層冒起的熱泡, 不會有人覺得你心不在焉。
打邊爐的美學在於「留白」, 你不必急於用聲音填滿飯桌, 在手忙腳亂裡,沒有人會迫你表露自己。
當然啊如果你的心情夠好, 打邊爐的美學又可從白變紅, 那是紅塵的紅, 紅得熱鬧。 在熱氣騰騰的鍋爐旁邊, 一群人反覆做著同一個動作, 大家都是從零開始地把生食燙熟, 像遠古的老祖宗, 當男人們經過千辛萬苦打獵而回, 部落所有同族圍坐於柴火堆旁, 火光把每張毛髮旺盛的臉孔映照得紅噹噹, 每對眼睛貪婪地望著在烈火裡被燒著烤著的獸肉, 肉汁滴下, 柴火燒得更憤怒, 劈里啪勒, 偶爾爆出幾聲支支, 像野獸之魂在不甘心地悲鳴。
打邊爐乃是很有「社群意識」的食事, 它召喚了我們的荒蕪記憶, 在大腦皮質的最深處, 隱隱有一根神秘的火棒, 熄了、再燒, 燒起、又熄, 當你按下那個 gas 爐的開關鍵, 其實亦是在拉開一幅記憶幕幃, 只是你自己懵然不覺。
都說打邊爐能夠令人感到溫暖。 溫暖之感不必然來自食物和爐火, 而大可源起於身邊的人, 此時此刻此模樣, 你跟他們擠坐到一起, 每人用一雙手去做相同的烹調, 大家一樣, 你我他原來沒有差距。
「大同」不遠, 就在火爐旁邊。